2009，横滨。

干净、

明亮、

宽敞、

房间里。

金发男人躺在床上。

静脉滴注设备高挂床头，药液流入血管，静默、无声。

这里就像是医院，洁白，整洁，安静，安静到寂静。

大小不一的金属探头、电极片，连在病人身上，将心跳、呼吸、体温...种种生理表征转换成数据。

透过一面玻璃窗，正好能看见，仪器屏上，呼吸闪烁的信号灯、以及一连串波动起伏的电平曲线。

心脏跳动、机体运转的过程，以一种间接却赤.裸的方式，显现人前。

更里处，无数功能复杂的医疗器械、检测装置，散乱堆放着，

这里是港.黑本部的地下，一处监管严密的秘密设施，一间医疗室、实验室、或囚笼。

看似普通的玻璃窗，实则是夹了5mm聚碳酸酯的高级防弹玻璃，其能承受的压强，相当于大型货车全速冲撞的一击。

而此时，房间中的男人，——魏尔伦。

正闭着眼，将双手放在身侧，像是睡着了般，呼吸着。

具有麻痹效用的药物一刻不停地作用于机体，

这个曾席卷横滨，将港.黑搅得天翻地覆的怪物，美丽又强大的天灾，

此时，也只是如一个普通人一般，胸膛起伏，毫无防备地，熟睡着。

怪物也会做梦吗？

梦见一首诗，缓叙春风与温柔。

或许吧，但也不会有人弄明白了。

怪物会安静地死去，

抑或沦为刀兵，连代码程式编写的人格也一并失去，成为一具被操控的傀儡，一柄毫无情感的威胁之刃...

或许，那就是魏尔伦将至的命运了。

很公平，也很正确，

败北意味着失去，生命、人格、意识、然后所有，这一向是世间之规则，合乎常理。

但...

雾岛栗月将脸贴在窗幕上，静静地，看着。

从他被魏尔伦带走，又放在车站，距今，已经过去三天了。

如言所叙，他再一次地被[异能无效化]所碰触，没能得到答案。

而承诺要予他死亡的人，现在却躺在这儿，无知无觉。

一切仿佛都颠倒了。

他成了黑手党，另一人成为阶下囚。

事件之发展，出人意料。

若回想其经过...

昨天早晨，也就是魏尔伦被捕的第二天，他从郊区回到横滨，得知中也已替他向零件厂请了假，便直接倒头睡过了整个白日。

直到傍晚醒来，在楼下，看见港.黑的车。

有太宰治的威胁在前，他从善如流地上车，被一路带至本部大厦，见了黑手党的首领，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一员。

一切都没有异常，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却有犹一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像笼着纱。

而现在，看着囚室内的魏尔伦，雾岛栗月终于意识到，

事件，及一切结果，是尘埃落定了。

*

“真难想象，这个男人也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另一边，和他一同看着窗内，亚当发出了很轻的感慨。

——虽然加入了港.黑，但雾岛栗月还只是微不足道的底层人员，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

他是跟着亚当才见到魏尔伦的。

隔着坚实的玻璃，他们默默呆在走廊上。

半晌，收回视线，雾岛栗月转而看向亚当：“......说起来，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在之前的事件中，欧洲来的机器调查官——亚当.弗兰肯斯坦，于协助抓捕魏尔伦的过程中，因高空坠落的撞击，造成了双腿与左臂躯干的分离。

现在正呈现出一种[修了，但没完全修]的状态。

只见，一张缺少表情的、正直的、调查官的脸，与其搭配的却是萌萌哒，印着黄色歪头鸭的白色背心，

那背心甚至没有袖子，肩关节处，突起的金属接口与排线槽裸露着。

整个计算机，活似自赛朋2077穿越而来机械仿生人。

“？”机器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无声与歪头鸭达成一致。

“不用再修一下吗？”雾岛栗月指了指亚当的肩膀：“你之前的衣服呢？”

亚当看看自己，模仿着人类耸肩：“因为内部再生槽损害，本机失去了再生皮肤膜的功能。”

“且备用零件缺失、支撑结构变形，覆盖西装会造成行动不便的影响，经过计算选择了此种服饰。”

“本机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在人类的偏好里，一部分会倾向于这种保暖遮蔽效果缺乏的服饰，确实很便捷，本机感觉良好。”

说着，机器人露出了一副经验值上涨后，神清气爽的表情。

在面部破损下，笑容微微扭曲。

赛博友善.jpg，

雾岛栗月：“.....港.黑没提供备用零件吗？”

黑手党应该不会想让亚当就这样去见欧洲异能局的同僚吧。——听说今天下午，异能局来的人就要登录横滨了。

“身为博士制造的第一台人形自律计算机，本机只有博士才能进行修理。”

亚当的语气相当自豪，自信满满：“不用担心，雾岛先生，除再生槽和部分结构的功能丧失外，包括行动控制、自律管理、情感模拟...在内的核心模块都已完成修复，运行正常。”

“......”

啊...原来是靠自己修的啊，机器人的自我管理能力还真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情感模拟模块，那是什么？”

“是进行人类情感模拟的功能区。”

“哦...”一瞬的迟疑，雾岛栗月继续问了下去，“运行情感模拟程序，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运行了情感模拟程序的感觉，拥有更加活跃的信息反馈和次级指示。”

“次级指示...”重复了一遍，少年再次发问：“如果并非必须，模拟的信息会与主程序冲突，造成干扰吗？”

“本机并不觉得那是干扰，博士说，情感模拟的指示就是[心的选择]，理论上，本机可以无视并分离所有来自情感模拟的指示，但，没有发生过。自出厂以来，模拟信息不曾与主程序发生冲突。”

“那反过来说...”雾岛栗月眨了眨眼：“没有情感模拟模块，也可以得到正确的结果？”

“这要看您对[正确]的定义了，本机只能告诉您，模拟指示能让本机作出不同选择，但并不会违背本机的[正确]，——也就是机器人的核心法则。”

...是一致的吗？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

他自所知信息推算因果、衡量情势作出的决策，尽管缺乏常人之动机、情感，也并不是错的。

若他，让这美丽怪物有了逃脱的可能，也是可以的吗？

那...是[正确]吗？

*

于发散的怔忪中，绿眸短暂失去了焦距，如玻璃球，覆浅浅一层光，

仍看着这边，却透出一种似人非人的无机质感。

这似乎让机器人误解了什么。

“雾岛先生？”拍了拍少年，

采用人类拉近社交距离的谈话技巧，亚当微微俯身，目露关切：“您所感到的犹豫，是因为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决定吗？”

雾岛栗月摇了摇头。

机器人却顺势题说了下去：“本打算之后再告诉您的，不过，事实上，中也大人拜托本机调查了您加入黑手党的缘由。”

雾岛栗月一愣，没出声，他也想知道调查结果，[N]的死亡，在外界看来，又是怎么样的呢。

“但本机无法得出结论，关于其中的理由，可以告诉本机吗？”

啊...意料之中。

也是，太宰治，那个人，一定早已让人妥善处理了尸体，掩埋[N]的死亡，——大概是用不慎卷入战场之类的意外吧。

并且，同时完美留下了用以威胁他的证据。

毫无疏漏，一切都瞒过了亚当的眼睛。

于是他也不再多想：“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你也发现了吧，我是异能力者，所以很合适。”

半真半假的话，让人无从分辨，

机器人显然相信了，继续道：

“其实，中也大人还拜托了一件事，而遵从[心的选择]，本机也同意了。”

“中也大人希望，您能够有另一个选择，也就是说，除了加入黑手党，您也可以跟着本机离开，去欧洲过普通人的生活，尽管脱不开异能局的监控，但不会太严格，也不会打扰您正常生活。”

“如果您有了决定，在之后的会面中，本机将正式向港口黑手党提出协商请求。”

碧绿眼睛微澜，雾岛栗月再一次怔住。

最近以来，他似乎总是怔住，发傻，怔愣...

但，果然，这些人，这些机器...奇怪。

好半天，他才又一次缓慢眨眼，回神。

“谢谢，”

然后拒绝：“但不用了，我想要留下来，留在港.黑。”

“本机了解。”

亚当复又确认：“您想好了吗？以您的未来考虑，成为黑手党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嗯，我知道。”这次，灰发少年弯了弯唇，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但，也不能总是被保护吧...”他说着，声音安安静静的：“从前，我没能成为中也的伙伴，这一次...”

如果，机器人与[荒霸吐]也可以成为伙伴，那么，

“或许，会不一样吧。”

“明白了，根据您的选择，交换协议的第七条内容将被删除。”

“雾岛先生...”顿了顿，不知为何，注视着他的眼睛，机器人忽然郑重起来：

“博士曾说，[心的选择]不会违背[正确]，认真作出的选择就是心之所在，所以，请加油吧。”

“毕竟，伙伴就是交付心灵所托，而您的伙伴，——中也大人，可是有着足以驯服荒霸吐的，非常强大的——[心]呢。”

话落，亚当笑了起来，温和、舒朗，满溢人性，

机器人也可以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如群山吹拂，青风湿润盛一息狡黠，

美丽而强大的...什么？

代码，魂灵？藏于钢铁身躯与歪头小黄鸭之下，

再再一次地，雾岛栗月怔住了。

而另一边，自耳部通信器听了一会儿，亚当已快走两步，朝这边招呼到。

“走吧，博士已经到横滨了。”

少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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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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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