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横滨。

太阳升起来了。

几亿光年之外，炽.热恒星的光芒奔赴而来，撞入云层，然后抵达。

天亮了。

长夜褪.去，漫长的梦境也随之消融。

在车辆轻微的晃动里，雾岛栗月注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指尖。

食指弯曲，再伸直，投下的阴影随之变化。

普通的、苍白的手，皮肤上有细微纹路，还有浅得微不可见的寒毛。

是每天都能看见的，自己的手。

却忽然陌生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指腹有了细小的磨损，指甲磕了一个小小缺口。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变换，一栋栋反射光线的高楼，伫立的交通灯...

城市，和城市的阴影，如墨画般流淌掠过。

灰发瘦小的少年坐在车内靠窗的位置，安静地，一言不发。

随着车辆行驶，光与阴影交替拂过了发顶黯淡的灰，还有这张稚嫩的脸。

如果要在此时形容少年的表情的话，大概可以称之为注视吧。

是安静疏离，注视自己，也注视世界的神情。

他正在去杀人或被杀的路上。

今天没有训练，只有未完成的任务。

没有预先告知，也无需理由。

黑手党本就是纯粹的暴力行当，当有所需要时，人员理应出动。

不论新人元老，不论强弱，所有人，都只是巨大组织中的一环，一个小零件，随着这庞然大物的运行，而运转着。

“不被鲜血洗礼是无法成长的，死掉或者活着回来。”作为训练官的[大佐]这样说着，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塞入了车内。

三辆全黑的SUV里，不到十人的新人队伍，和配备的武器枪械一起，被运送前往目的地。

“搞什么鬼，我是脑力方面的异能力啊，不应该是文职人员吗？”

车上，一个小个子的青年垂头嘀咕，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

“文职人员也一样啊。”

另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是雾岛栗月旁边的青年。

这个有着黄色卷发的青年微微前倾，将下巴支在怀中冲锋枪的枪托上，朝小个子青年笑得促狭：“听说被敌方抓住的文职人员可是会经历严酷拷问的，你到时候不会吓得尿裤子吧。”

“从事工作与胆量并没有直接联系，满脑子肌肉的家伙通常才是各类事件中死亡率最高的那部分，据各国统计，历年冲突事件发生时，强攻型异能力者的死亡率往往比辅助型高，而在涉及正面战斗的场景.......”

也许是为了调整情绪，小个子青年用背数据的方法开启了话痨模式。

“STOP!”

两手交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黄发青年咧咧嘴：“不管概率如何，总之，把强者和弱者区分开来，能给下级成员提供向上爬的通道。对我们来说，实战就是必须的。”

说话时，某种名为野心的光芒自其眼中一闪而过，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活力十足。

完成任务、通过考验、不断晋升，然后成为干部级强者。

也许他是这样期待的吧。

但现实却绝非他以为的那样。

真正拥有干部级潜力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参加为新人特定的训练和任务，就如太宰治，像中原中也。

极致的智慧，压倒性的武力，真正的强大与普通之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是任何过程都无法弥补，任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天赋，或才能，在某种意义上是注定的，就像费佳说的那样。

人类活着就存在局限，背负生而无能的罪恶。

没什么目的地发散着思绪，雾岛栗月又想起，

除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外，他还听说过一个加入方式同样特殊的情报专家。

据说那个人通过金融诈骗卷了港.黑大笔钱财，在黑手党的追捕下，竟然足足躲了两个月才被捕获。

之后因被首领认可了情报能力，不仅没被杀死，反而在港.黑担任了要职。

这样一想，黑手党内像这样深藏不漏的家伙说不定很多啊。

“喂，小鬼，你怎么又不吭声了？”

同车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有人忽然注意到雾岛栗月，发问。

旁边的黄发青年也转过头来，一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怪模怪样地调侃：“是不是特别害怕啊？要不要大哥哥安慰安慰你啊。”

那不正经的语气逗得一车人哄笑起来。

被揉了脑袋又放开后，少年却仍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默默呆着。

车上之人也早习惯他的木讷，自然而然谈起了别的话题，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只一双暗绿眼眸，于人声中，静如深潭，一如既往，一如平常，倒映变换的光与影。

*

早晨九点过，他们到达了位于横滨郊区的一个工业园区，一家著名化妆品公司的生产基地。

这家化妆品公司的前身源自横滨本地一个小型灰色组织，在大战后，随着各种外来组织涌入横滨，难以生存，便索性转行做起了化妆品生意。

而其转变之关键则在于其组织内的一个医疗异能力者，——能够通过眼泪治疗伤口。

原本是个鸡肋的能力，治愈范围只局限于表皮创伤，无法提供什么实质的医疗保障。

但在组织转行后，异能力者的泪水却成了[秘密研发]的美白淡斑成分，稀释加入美妆产品中，为公司打响了名气。

后来，随着不断发展，这家化妆品公司开始逐渐招收化工医学方面的专业人员，购买专用仪器设备，成了正经的白道公司。

除了高奢尖端产品中仍有不明成分外，可以说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

当然，它能够顺利转型，收获大笔利润却不被其他势力针对吞并，

也正是因为，在转型前，这个还算聪明的小组织就向港.黑缴纳了高额的保护费，

——每年利润的百分之十，作为港.黑为其提供庇护，保守秘密的交换条件。

而那，也成了港.黑一项自先代时期延续下来的古老业务。

但就在今天，

这家公司向港.黑发来了遭受袭击的求助信息。

而雾岛栗月一行人来此的目的，便是调查事件真相，找出袭击者。

*

下车后，空旷的开放式大门映入眼帘，一边是门禁和保卫亭，另一边则是一堵的两米高的景观石壁，水洗般的花纹，厚重、古朴，与围墙相连。

利用嵌接技术，[XX株式会社]几个大字金碧辉煌地镶嵌在石壁上。

自动门紧闭着，但保卫亭中却空无一人。

越过门栏，可以望见远处的建筑和空地。

看得出来，不仅占地面积广，这家公司对地皮的使用堪称豪奢，建筑和建筑之间距离很远，有着大片的绿化带和停车场。

雾岛栗月闭了闭眼，在眨眼的瞬间借助植物视觉扫了眼园区内的情况。

近一点的地方，行政办公楼下，绿化带上横着一具尸体。

更远处，加工制造区很安静，不见来往人影。

有点奇怪。

太平和了。

短暂的观察后，他按下心中疑惑，随同行的新人们一起走了进去。

*

每天都呆在一起训练，大家都对彼此能力有着大致的了解，

因此无需商讨，功能角色自然便有了分配。

观察敏锐、拥有视力强化异能的人走在最前面，负责探查警戒。

然后是中段和两侧，有着武力值很高的大佐老爷子、以及携带冲.锋.枪之类重.武器的人压阵。

最后才是雾岛栗月这样能力不太出众，存在感不高的，跟着混经验。

当然，还有负责外围警戒、跟随联络、封锁区域的，

那就是比较普通的下级人员了。

进入园区后，众人很快发现了横在绿化带上的尸体。

尸身穿着蓝色工人制服，是本该在保卫亭值守的安保人员。

“子弹贯穿大脑，中枢神经及脑组织遭到破坏，死因是一击毙命的枪伤。”

异能力是脑力强化的小个子青年率先说出了结论，

只见他顺着尸体倒下的方向，在前方建筑墙上找到了弹坑和弹头。

接着，又语速飞快地报出了一系列枪械参数：“是5.56mm子弹，匹配美式小口径手.枪，这种枪射速快，穿透性强，子弹在贯穿颅骨后，又射至墙面，威力不减。”

亲眼见到了尸体，新人们都各自收敛情绪，迅速进入了任务状态。

“脑后中枪，死者死前应是想要逃入楼中进行求援，”一个人观察着尸体倒下的姿态，斟酌开口：“开枪者，也就是袭击者，速度不快，给了他逃跑的时间。”

另一个人却皱了皱眉，反驳：“弹孔很正，袭击者枪法很好，给他逃脱的希望，也可能只是出于恶趣味。”

“没人来处理尸体，是装了消.音.器没人发现，还是....”

谈话声低而迅速，像几个医学实习生围着病人讨论病情。

但大佐却已不耐烦：“很显而易见的事，至于其他，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伸手液化掉合金门，率先步入了楼中。

新人们也陆续跟了上去。

剩下一具被翻过来的尸体，仰面朝上静静躺在地上，血糊了满脸，让人难以看清细节。

脚步一顿，雾岛栗月落在后面，忽生疑惑。

他看向尸体，

太新鲜了。

尸体、以及四周草叶溅上去的血迹都太新鲜了，

没有干涸，没有凝固，就像，这个人是刚刚被杀死的一样。

但从接到任务出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而血点暴露在空气中，只要几分钟就会氧化凝固。

所以...

袭击刚发生不久，袭击者并未走远？

那么，四十分钟车程下，他们如此及时地到达了现场，是因为，这并非第一个受袭者，发送求助信息的另有其人？

还是，港.黑提前得到了消息？

满脑子疑问，一边想着，少年一边跟上队伍，进入了楼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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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