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一章

“人类是愚蠢的,事实上,情绪、表情、以及话语含义...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分辨,”

“像狗一样,他们是靠气味而活的。”

“是以,阿斯,你若伪装人类,首先需要的,是学会伪装他们的气味。”

彼时,费奥多尔说这些话时,雾岛栗月正在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弯起嘴角,露出牙齿,这样的面部动作往往被称之为微笑,

但在动物的本能里,却意味警示与威胁。

他无法理解,只不妨碍他照着杂志上那些照片,跟着无声播放的电视,模仿不同表情。

但很多时候,即使他做出了与旁人完全一样的表情,也依旧会被投以怪异的注视,

他依旧是,人群中的异类。

因此,当他透过镜子,对上身后沙发上费奥多尔的目光,不由偏头,疑惑:“那是什么?什么样的气味?”

“人类的气味,集群的气味。”

将随手翻看的书本放在一旁,彼时还是少年的费奥多尔,

赤脚踩上绒毛地毯,耸肩:“悲伤有悲伤的气味,高兴有高兴的气味,——或者说,那是一种氛围。”

“家庭的氛围、教堂的氛围、社会的氛围,当一群人站在一起,他们必然形成一种氛围,而后,身处氛围中,人会理所当然地顺应氛围,放弃思考、放弃意识,只留躯干,随集群僵直而动。”

凝望空寂的一角,尚显稚嫩的少年声中,含着讥讽:“而借助这种氛围,我们可以轻易地影响个体,操控集群。”

如影没入深海,暗紫眼瞳中,厌倦一闪而逝,更多复杂不明的情绪倏尔隐于眸下,

费奥多尔走过来,自镜中看向他,无奈般地轻叹:“但,阿斯,你没有那种气味,”

“即使表情再相似,你在人群中,也仍是自不同森林而来的树,显眼,格格不入。”

机械微笑一点一点被抹平,直至完全消失,男孩回头,声音比熨烫过的衣物更加平整:“所以,我是人群的外来者?”

“外来者?”

费奥多尔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继而缓慢轻笑:“不,你没有来处,你哪里都不属于,你独立于所有集群之外。”

“而每一个集群,都趋向影响个体之行动,它同化异类,驱逐异类,毁灭异类。”

*

2009,横滨。

小雨初霁,寒露沾衣。

微凉空气里满是雨水的潮,和着青草的甘涩,荡过晚秋遥远的天空,

干净又澄澈,大片大片空旷的蓝,浅淡到近乎空无。

草叶被洗得发绿,青石铺就的路上盈着淋淋水光。

这里是横滨郊区的墓园。

“擦去一切的眼泪,将不再有悲哀,哭嚎,疼痛.....”

“他们照各人所行的受审判,去往宁静的国度....归于安眠......”

在牧师低沉柔和的颂唱里,空气也变得轻盈,

既沉重,也轻缓。

穿着和黑手党们一样的黑西装,雾岛栗月静立在这肃穆的氛围里。

他抿着唇,垂眼看着脚前的一小块区域。

如果情绪有物质化的载体,那么此刻,少年身周所弥漫着的,应是与旁人如出一辙的悲伤分子。

就如一片与氛围相融的无色空气,他静默着,不曾引起任何注意。

念诵了安魂祷文后,一个个盛着骨灰的小小木盒被依次放入坟墓。

黑手党们像是停歇的鸦群,沉默站在一旁,沉默地送别。

徐徐凉风中,树影摇曳着,不时簌簌洒落几粒的晶莹水珠。

“栗月,”

被人轻拍肩膀,雾岛栗月回头,发现是中原中也。

橘发少年的眼中带着担忧,湛蓝眼眸如浸着波光的海面,高云不掩残光。

“中也怎么来了?”

雾岛栗月有些疑惑,死去的都是新人,中原中也作为港.黑被内定的干部人选,本不必来的。

事实上,作为同僚出席的黑手党中,除了身为训练官的大佐,剩下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同期新人,还有三两与死者相熟的下级成员罢了。

“来看看,毕竟同事一场。”看着填埋的坟墓,中原中也轻声说到。

他取下了帽子,无言站在雾岛栗月身旁,注视着葬礼的进行。

狭小漆黑的棺盖被合上,然后用特制的和墓碑同色的水泥将边缝砌牢,封死。

依次上前祭奠后,葬礼便了了结束,人群散去,陆续向着墓园的出口走远。

雾岛栗月远远看着,

新立的墓碑前,有家属朝黑白照片哭泣着弯下了腰,也有一些墓前,冷冷清清,不再有人停留。

生者的悲伤并不相同,而死者所系之牵挂,似乎也并不相等。

“怎么了?”

见他依旧站在原地,中原中也问到。

“她看上去很悲伤,”雾岛栗月喃喃着,泄露了无意识划过的念头。

于是,当橘发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目光的落点,是一个在坟前哭泣的女人。

半挽的发髻有些散开,大概是死者妻子的女人正跪缩在墓前,捂着嘴,无声哭泣,抑或呐喊。

湛蓝眸子黯淡了些许,回答:“因为,对她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的人,因为失去会导致生活的剧变吗?

注意到灰发少年脸上残存的疑惑,中原中也忽而开口:“着急回去吗?”

雾岛栗月摇了摇头,

压了压帽檐,中也道:“那陪我一会儿吧。”

他带着雾岛栗月,迈步走进了通往墓园更里侧的岔道。

*

墓园里侧,几座坟前,中原中也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几座墓碑,也静立着。

它们的碑面很新,也很干净,像是用上等石料打造而成,还未经风雨侵蚀,

坟前的路也很平坦,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或生了苔藓,或杂草疯长,这里应当常有人打理。

然而,对死者来说,这些都已无关紧要了。

中也将买来的线香点燃,插进龛炉中。

继而低头,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线香安静燃烧,细细烟柱越过树梢,升上天空,消散在了空气里。

时光也仿佛凝为一线,橘发少年脸上的表情,平静又郑重,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像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因为我的原因,被魏尔伦杀死了。”他解释到,

澄澈清眸蕴了幽暗,侧脸肌肉绷紧,像是咬着牙。

忍耐片刻,最终还是发出了不爽的声音:“所以,我果然还是讨厌魏尔伦。”

雾岛栗月反应过来,

原来坟中,是他曾听中也提起过的,在魏尔伦事件里被杀死的中也的朋友们。

在袭击村濑刑警之前,魏尔伦就杀死了中也的朋友。

从左至右,视线依次缓缓划过墓碑上年轻的脸,他努力去思考,在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依旧不能确定,

于是他上前,踮脚,把手放在了正在感到伤心的中也的头上。

据他所知,在人类的社交礼仪里,这应该代表,[无言的安抚]。

之前,那个叫做织田作之助的人就曾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稳定他的情绪。

被按头的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无语,

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将对方的手从自己头顶拿了下来,嘟囔道:“不用安慰我...”

“我很清楚,他们已经离开....”蔚蓝眼眸于一刹间忽而悠远,“只是,依旧有些,....”

“——怀念,罢了。”

长风吹拂,句末的单词散在青草味的微风里。

即使已经告别,但有时,他仍会记起,记起那些过往时光,就好像他们仍旧在那里,在他身边。

闭了闭眼,

中原中也重新看向了雾岛栗月,直视少年暗绿的眼眸,脸上是少有的、无比认真的神情:“不明白也没关系,没有人能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好好告别,然后继续生活,无需疑惑。”

那蓝眸如天空,比天空更澄澈,

中也的目光里,带着某种光芒,是过去伙伴们的影子。

雾岛栗月怔住,他注视着,那美丽的蓝,恍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超出此世之物,珍贵的,闪闪发光。

眼前的少年,如埃塞克斯的鹰,羽下闪着蓬勃的光耀,

温暖的灵魂,与强大又美丽的人性,注入躯壳,流淌于晨曦升起的第一缕曦光,化作他蔚蓝的眼眸、金色的头发,作他的力量与羽毛,

他永不退缩,绝不停滞,

当同伴与时间告别,他便卸下悲伤,继续前行,

带着属于伙伴们的记忆,背负被赋予的期待,铭记他们活过的证明,继续顽强又美丽地生长...

原来,怀念,或者说思念,是这样美丽到几乎让人落泪的情感。

须臾,像是明白了什么,雾岛栗月认真开口,郑重承诺:“我明白了,我一定,也会怀念中也的。”

“啊?.......”

中原中也一噎,倏尔睁大了眼,他瞪向雾岛栗月:“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我还没死呢,而且,还能活很.多.年!!”

“....抱歉,”

意识到了自己又说错了什么,雾岛栗月连忙认错。

“服了你了,小混蛋,”

“不过,谢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两句,中也重新戴上了帽子。

“我也想过,若有一天,我一败涂地,大概也会对此生感到眷恋吧。”

他望向了更远处:“那么,能够被记住,被思念,也还不错。”

因为,对亡者来说,被人记住,被人思念,就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中也的目光里,带着某种光芒,是过去伙伴们的影子。]改自文野(storm bringer)。

[若有一天,我一败涂地,大概也会对此生感到眷恋吧。]出自文野动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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