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横滨。
空荡荡的病房中,思绪归笼。
医生已经离开了,室内只剩下他一人,
雾岛栗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张开、握紧、慢吞吞,没有力气,像是接触不良,
他尝试着下床,
......
仅仅挪至床边,将双脚放在地上,便筋骨乏累,
腹腔内隐隐传来闷疼,想起据说受损过重的内脏,他老老实实地坐住,不动了。
距那场大雾已经过去七天了,
所有的事件,一切结果、胜负、生死...早在七天前就已落定,
而他昏睡了七天,
经历一场手术,睡过了事件之结局。
他本应死去,死于自身异能之手,却...
想起失去意识前看见的荒霸吐,是那一击解决了释放白雾的异能力者,解除了异能分离吗?
不清楚,
一切之始末犹在雾中,毫无实感...
他闭上眼睛,再一次沉入植物之海,一个浩瀚广邈的信息世界、查找、识别、翻译...
森鸥外没告诉他更多的信息,手机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他只能以此尝试寻找,中原中也,太宰治,费奥多尔...一切相关之人与答案。
......
没有中也...
是在什么封闭建筑中吗?
森鸥外还有余裕在这儿等他醒来,港.黑应并无重大损失,是以作重要战力的中原中也,理应安然无恙?
大脑在理智思考,心肺却在沉降,
想到[大佐]的死亡,——实力强悍如彼的干部竟也死在了雾中。
他不禁犹疑,再次搜寻...
无果,
走廊上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一连串的急切。
“栗月,”
门被推开,橘色阳光照进来,是中原中也。
冷光洒落发尾,淡金如银耀,澄海蔚蓝的眼眸望了过来。
“你醒了,”几步走到床边,声音不掩激动喜悦:“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然对上一道波澜不惊的目光,剩下的话被中原中也默默咽回了喉咙里。
“小混蛋..”
他嘀咕着,伸出手,祭以一记看似凶狠的拳头:“害我白白想了很久——要给你写什么样的碑铭。”
话落,失笑,故作严肃的脸上笑意轻扬。
于是,不知为什么,雾岛栗月也跟着微笑起来:“那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他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
“写什么?[此人被自己笨死了]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海水点燃了火焰,
湛蓝眸中,半是怒火,一半却是,温柔的悲伤。
“为什么不告诉我,绘里的出事的时候?”
雾岛栗月错开了对方的目光。
因为,在接到绘里电话时,如果他通知中原中也,那也意味着他破坏了费奥多尔的游戏规则。
规则被破坏的那一刻,有栖川绘里就成了无用的棋子,会被杀死。
所以,他不能通知任何人,只能选择——背叛黑手党,或,放弃绘里。
而那时,无法预料费奥多尔后续之行动,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太宰治一个定位罢了。
他竭力留下了最大程度回环,但能够调动黑手党,能于规则中博弈的,唯太宰治与费奥多尔。
其余人,包括他、绘里、中也...他们都无法越出界外,桎于棋盘。
话问出口的一瞬间,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
他同样明白了此种牵制。
蓝眸中光黯淡下去,他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抱歉,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如果我足够强大...明明说过要保护你们的。”干涩的低哑,在冷亮的光线中,洒下灰烬,轻若自语。
“不,中也,”雾岛栗月抬眼,看进对方眸中:“绘里的死亡,你没有任何责任。”
灰发少年再一次微笑起来:“本就不属于你的责任,不应被归结你身上。”
[她的死亡,是我的错]。
幽暗眼眸如深潭,绿意深暗,湿腐深埋。
中原中也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良久,他叹了口气,揉着对方脑袋,并顺势将之按进了怀中。
*
后来,雾岛栗月才知道,制造白雾的异能力者——涩泽龙彦,为何被称为[收藏家]。
因为其异能力[龙彦之间],能够造出只异能力者能进入的白雾世界,
在那里,异能力者会受到自己异能的攻击,若是死亡,他们的异能力则会凝聚成宝石,进入涩泽龙彦的收藏室——[龙彦之间],成为其收藏品。
而当白雾消失时,世界回归两相重叠,
因此倒在路边的自己才及时被人发现,由押送他的黑手党带回了港.黑。
不过那时他伤势十分严重,即使出于对他异能的好奇,森鸥外进行了手术,
但在发现他的自愈性前,对方也并不认为他有活下来的可能,大概只是希望他回光返照时能吐点情报吧。
所以,中也听到他醒来的消息,才会这样激动。
最终,这场为期近三个月、席卷横滨的龙头战争,终以港口黑手党吞并[STRAIN]、高濑会...各大黑色势力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白雾的异能力者——涩泽龙彦,在被中原中也击败后交由本地特殊政.府部门——异能特务科,进行看押。
而战争的源头,挑起一切争斗的幕后之手,——[魔人]费奥多尔,则消失在了那场漫天白雾中。
费奥多尔离开了横滨。
得知这个消息,雾岛栗月没有任何惊讶,
大概,也算早有所料,
涩泽龙彦是费佳留下的后手,遭遇白雾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而就结果而言,这场博弈,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像是不分胜负,
港.黑借此收拢横滨大部分势力,四大组织如今只剩其一,屹立不倒,
而费奥多尔则得了无数情报,以及线人,——雾岛栗月给对方的港.黑情报几乎都是真的,而借助那些,能做的太多了。
没人能够知道,有了那些把柄,
之后被收拢的非.法势力、变动的政.府部门,甚至参与抗争的军.方系统中,又将有多少会是费奥多尔留下的棋子。
*
几天后,
“你说,那家伙是怎么让人心甘情愿穿上那些,带炸.弹的防弹衣的呢?”
某一天,养着伤的雾岛栗月从病床上醒来,昏昏沉沉,看见太宰治。
黑发少年翘脚坐在他的床沿,在打游戏。
明明盯着手机,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苏醒。
雾岛栗月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
问的是:在龙头战争起始,费奥多尔为引[STRAIN]与港.黑相争设下的局中,那两个被炸.弹灭口的人,是怎么穿上带有炸.弹的防弹衣的。
对当时那两个[STRAIN]成员来说,要做的只是进入化妆品公司盗取财物罢了,
一个简单的任务,为什么,会穿上带有炸.弹的防弹服呢?
“谁知道呢,因为是他啊。”雾岛栗月顺口回答了。
因为[STRAIN]背后是费奥多尔,所以有怎样违背常理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大概睡得有些迷糊,话一出口,才察觉不妥,
他提起费佳的口吻,太过熟悉,
足够太宰治觉察更多了。
他看过去,太宰治的表情没有变化。
语气漫不经心,“哦?”似乎依旧专注于游戏:“你很信任他?”
奇怪的问题,是在套话吗?
可怜自己重伤未愈,又脑子不清醒...
用力揉了揉脸,雾岛栗月开始谨慎组织语言:“我只是相信他的能力,就如我相信,对于那种事,太宰先生也一样能做到。”
太宰治的声音显得冷淡,反问:“怎么,雾岛君做不到吗?”
“也许吧,”
雾岛栗月迟疑:“但,[勉强做到]和[在一瞬间想出数十上百种办法],终究有区别吧。”
对方不置可否,
话题断了线,静默起伏。
好一会儿,直到通关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太宰治才偏头,看过来。
身躯微微前倾,遮去大半光线,
鸢眸沉溺一片看不进的黑暗:“雾岛君,你太妄自菲薄了。”
像叹息一样,言语隐没好几个音节。
雾岛栗月却几近战栗,
被鸢眸所注视的瞬间,他意识到:对方已全然看穿了他的隐瞒。
在绘里死去的那一天,绘里死后,他曾答应用孢子定位费奥多尔的位置。
但事实上,那时,他给出的位置是偏移的,
是[滞后的、五分钟前,费奥多尔所在的位置]。
也许实际距离并不相差多少,却给了费奥多尔甩开港.黑围堵的时间。
况且,既然他能知道费奥多尔的位置,那么对于对方准备的后手、退路,甚至涩泽龙彦的出现,又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不是的,他只是不愿意去看罢了。
他无法真正地置费奥多尔于死地,
因为,对方之于他,是同伴,是老师,
甚至还是,——母亲。
*
如一种抚育,蕴养,他转变为人的契机,始于费奥多尔。
在那之前,名为[阿斯洛卡利]的个体,比起人类,更像一种游移于外部的失轨之物。
自出生便失了轨,漂浮在那儿,游离于边缘。
对常人来说,感知是有极限的。
眼睛看见380~780nm波长的单色光,耳朵听见125~8000HZ频率的声音,嗅觉分辨2000~4000多种不同的气味...是理所当然之平常,
但对雾岛栗月而言,并非是这样的。
他没有基准、无法计量,
异能力比他更早地触及了这个世界,在吸入第一缕空气,看见第一缕光之前,属于植物的浩瀚便已涌入脑海,
光怪陆离,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海潮跌宕起伏,信息分子纷涌而来。
难以理解,无从分辨,
情绪、光线、湿度、菌群的窃窃私语...它们没有区别、包裹他,自脑髓中流淌,于血管中徜徉,混乱无序,也喧嚣嘈。
声音不从耳道传来,颤动与光交织一体,嗅觉捕获远超人眼之色域,湿度、气味、磁场...
没有相应器官,却无法停止接收一切,
那么,所有,所有感知,组构他的一切,只是信息罢了。
自我与旁人,没有区别,
饥饿与晴天相似...而这副躯壳之外,人类发出的声音太微弱了。
无法听见家人的声音,无法建立自我认知,无法像常人一样通过学习成长。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分辨上下前后,
——因为,对他来说,[自我]只是集群的一部分,某个巨大意识下的一缕肤肉,一段散乱浅薄的,只言片语。
无需移动,方向也毫无意义。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类,混乱的话语、怪诞的行为、不知饥寒...
直到他被抛在小教堂,
直到,——费奥多尔发现他。
当年,或许是出于好奇,同样只是孩童的费奥多尔花了许多时日观察研究他,
积日累月,记录一个机体,究其怪异之下的行为言语,而后,破解,并做到了。
那个人,用同样无序的声音,闪动的光与震颤...跨入他的世界,
以交流与对话,循循善诱,耐心教导,像揉捏一块泥,培养一朵花,将他变成了,一个外在表现为[人]的存在。
如果没有费奥多尔,他将永远是那个怪胎、哑巴、傻子。
是以...他无法真正地将费奥多尔置于死地。——太宰治看穿了这一点。
而在那之前,费奥多尔同样看得清楚,甚至,也许早已预料到他的情报偏移,才有恃无恐,放任那些孢子落于其身。
数一数层数:
第一层是栗月一边跟费佳合作搞了高濑会,一边给宰留定位。
第二层是费奥多尔猜到了有定位,所以放涩泽龙彦搅浑水,拖住港.黑的人。
第三层是宰猜到了会被拖住,所以借栗月放出孢子,堵费的退路。
第四层是费猜到会被堵,也知道栗月不会真陷他于死地,就溜啦。
老费:你不跟我走,但我就想你知道我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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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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