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东京。
东京是混凝土铸造的钢铁森林。
普通人生活在地表,间谍与情报贩子穿行于地下,分隔两端,是为表里,相伴并行。
黑夜一如既往,白日波澜不惊。
转眼间,就到了计划定下的日子。
太宰治到时,雾岛栗月正做着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休息室内没有其他人,只有披着黑色卫衣外套的少年,坐在那儿,对着镜子打理头发,
纤细的灯光白飒飒的,像是一缕一缕,洒下来,落在镜中,发顶、拂过考斯滕闪烁的亮片,洒在飞絮般的羽毛、和曲起搭在椅边的小腿上。
听到声音,雾岛栗月回头,
诶?
疑惑:“太宰先生?”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芥川银,
而另一边,走至近前,
太宰治这才注意到,和往日不同,
少年扬起的一张脸...
不再是随意束起的马尾,一头灰发今天是披散着的,混着亮色银丝,将鬓角碎发编成辫子,一同绑在脑后,
于是,那张轮廓精致的脸便完全显露出来。
很...不一样,清丽、明亮、....颊上落着光,
微澜,视线短暂停于注视,继而溶解,轻笑:“芥川受了点伤,小银留下来照顾他了。”
他顺口解释了两句,一边说着,一边把带来的内置摄像头隐形眼镜递过去。
“哦...”
雾岛栗月点了点头,接过镜匣,
取出镜片,抻开眼皮,戴进去。
眨眼,
镜片好像有些厚了,能感觉到明显的异物感,不过视野很清晰,是可以接受的范畴,
他看向镜子。
镜中之人也看向他,暗绿不再,那双眼睛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黑褐色,
失去明显记忆点后,这张脸也变得令人陌生起来。
他又用比常速稍缓的速度眨了眨眼,尝试拍照指令。
咔嚓——
如同截图一样,双目所见之景无声定格,自动上传至信号相连的设备中。
与此同时,设备持有人则可以同步进行查看。
这也正是他需要有人从旁协助的原因:
——因为本身无法知晓,是以需另一人同步用设备确认拍下的图像是否清晰。
“怎么样?还习惯吗?”已用手机连上信号,太宰治检查着传输过来的同步画面。
雾岛栗月点点头,也凑了过去,查看。
屏幕上图像很清晰,也完整,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默默想到。
却不知随着自己低头,脑后的小揪恰巧暴露在了另一人的视线之下。
灰色的,有些翘,像毛茸茸的兔子尾巴。
于是,鬼使神差的,太宰治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
“?”
雾岛栗月茫然抬头,看过去。
“咳,总之,要500ms以上光照遮断传感器才会发生相应电位变化,正常眨眼是不会触发拍照捕捉功能的...”
若无其事放下手,太宰治一本正经讲解起来。
“不过,栗月,眨眼也不要太用力哦,不然,说不定,镜片会滑出来哒。”
末了,又慢悠悠补充到。
脑补了一下那个可怕的场面,雾岛栗月认真点头:“.....好,”
*
眼睛适应异物后,他开始接着化妆。
公费旅游的太宰治则显得格外悠闲,
一会儿拿起粉扑蹭两下,一会儿用眼线笔在手上描描画画,就像那些爱拨弄罐子水杯的猫咪一样,
甚至因为倒多了闪粉,被亮片扑了一头一脸:“啊,要死掉了,灵魂在飘,是光芒,我看见了天堂...”
闪粉在灯下四散飞舞,像轰然炸开的碎星烟云。
似是心情不错,黑发少年站在光中,眉目舒朗,
冷白皮肤于群光下默读空白,渐透无言虚幻之美感,
嗯,有种理智消失的感觉。
然而,对那沐浴碎光浅影之人,雾岛栗月却不为所动,
冷酷戳穿道:“......不,那只是你浪费资源带来的错觉罢了。”
于是,太宰治抖落尘埃,走过来:“说起来,这么有把握吗?”
靠在妆造台前,一边看对方娴熟涂涂抹抹,一边漫不经心搭话:“要知道,在大多数政客们眼里,美丽可是肤浅廉价之物。”
以此为刃,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或许吧。”不置可否,雾岛栗月接着抬手描绘眼线。
和考斯滕配色一致的深蓝色笔胶于眼尾拉出一道狭弧:“正因美丽不足为道,才能成为武器,”
“它本就无需认同,只需在应时之时,扣下扳机。”
如刀锋,一笔青蓝几斜飞入眉梢。
然而等到笔触落下,少年眸光微垂,刀锋又变得柔润起来:“再说,不是还有Plan B的备用保险君在待命吗?”
这指的便是平桥恭介了,这位他特意发展的线人,其存在便是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而这一点,太宰治显然也清楚,没再说下去,随手翻看起展舞宣传册来:
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浮于深蓝拥围的广袤天幕中,
皎皎其光,静若梨瓣之雪,
并题一行烫银之字:[邀君共赏月,银光私授,灯夜乐游。]
宣传册设计得并不复杂,封面没有多余的装饰,整面都被一张夜月之图所填满,
深蓝、银白、墨黑,只这三色罢了。
而同样的颜色,又皆处处体现在雾岛栗月的脸上、衣服上,
赋其以象征,与暗喻,
暗喻之精绝便在于,今夜展舞的名字,——[夜月の祝福]。
夜月所指,揽月之邀暗示何物,不言而明。
一目了然,太宰治发出了轻嗤,
因那不伦不类的题句,也因这风俗场所,当立不误,假扮高雅还不忘引人以情.色遐想的敬业。
“啧,既仰其光辉,又妄揽月入怀...”
笑完了,放下册子,转又面带戏谑看了过来,
笑盈盈地调侃:“那么,今夜之[银月],所谓祝福,就是你遗落的泪水吗?”
泪水?
雾岛栗月愣了一下,顺着对方目光看向镜子,
这才发现,他照策划所绘之妆容...竟似也另有寓意。
灰白羽睫下,深蓝描摹的花纹如流水波光般浅浅晕开,而眼睛下方的位置,左右对称各缀着两粒青蓝碎钻,
恰如两瓣滑落眼角的泪光...
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策划想出来的。”他解释道,面色如常,
又看了两秒,不知为何,忽而垂目移开了目光。
泪水吗?
“不过,或许...对我来说,泪水确实是一种祝福。”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一种嗡鸣,低行,迟疑,像沙漠难以听见的,倏尔喧嚣的风。
太宰治来了兴趣:“哦,为什么?”
“......”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话音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为什么呢?
不明所以,
[泪水的祝福],像只是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记不清了。
他抬头,黑发少年仍倚在桌前,注视他,带着令人熟悉的,从容也意味不明的浅笑,
如一种期待,鼓舞?
于是他尝试着开口:“有一年,我家乡的森林着了大火,我因此而悲伤,”
“但,那时,我的外祖母却很高兴...”
没头没尾的,对过去的描述来得猝不及防,像忽然跳转了话题,
像一头栽进了迷雾,
他不知应说什么,便从一团毛线中,随意剪出一截,逮到一缕:
“[会为此而流泪,便意味着,总有一天,你也会感受喜悦,]她是这样说的,”
“她曾向主祈愿,愿我能伴着笑与泪,学会生活。”
“所以,我想,眼泪,并非是夜月的祝福,而是,对我的祝福。”
那不是一个哭的表情,镜中之人眼下缀着青蓝泪滴,冷冷然,与他对望。
一如,他的回忆,所有,他仍能记起的一切。
毫无温度,与他对望着。
幼年、童年、与现在,并不分明。
他或曾将自己执意埋进土里,做一颗树,
他不记得了。
他或曾整日一动不动地呆在森林,认为理所应当?
一棵植物本就不应移动。
很远很远的彼时,未曾离开过那个僻远的北国村落,也未曾遇见费奥多尔。
他只是一个行动怪异,总是沾满泥土的小孩,
无疑是人们眼中的怪异。
他们是厌恶他的,这他知晓,
恐惧异类,排除异己是人之本能。
所以,当森林燃起大火,当男孩痛哭不止时,他们也只是出于对男孩外祖母的同情,勉强将他带回了村落。
而在那时,那个老人就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
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他记不清任何一张村民的脸,
却一直记得,那晚熊熊烈火中的燃烧森林,枝干焚烧的气味、嘎吱作响的哭嚎、云样的灰烬与黑烟...以及如一整座大海般从头顶砸落的悲伤。
植物在痛哭,
于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无法呼吸,无法行动,他只能跪在那里,声嘶力竭却无声地流泪。
也记得,当他哭着被人拖回家时,那双抚过他脸的、皱巴巴的枯手。
[虽然不是为我而哭,但是,你能够哭泣,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够感到悲伤的话,总有一天,你也一定能感受到喜悦。]
[愿主将诅咒化作祝福,予你笑与泪,快乐与忧愁,...my poor(我可怜的月),]
无言的叹息与亲吻,落在他额上,而后,逐渐冷却,僵硬,死去...
颤抖的停息是因归为安宁,
抑或就只是死去?
他的血脉亲人在他面前,迟滞,颤栗,死去,他却从未为此而悲伤,
只为了陌生的树木流泪。
后来,没能熬过严冬老人,死于严寒。
人们在海边冰面上凿了一个洞,将一具苍老疲惫不堪的身躯投入了海中,如放帆一缕孤舟,轻飘飘地送离。
[没关系吗?如果鱼类不够的话,会被冰冻住吧。]
[嘛,也没办法啊,土太硬了,谁愿意去费那个功夫呢。]
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偶尔会闪回诸如此类、破碎的对话,像飞鸟的影子,掠过树梢,
留下的残羽是黑色的,消融的烟样羽毛,
湿哒哒的,贴在地上,晦暗、无言...
他偶尔也会梦见,渔网捞上来一张皱巴巴的老人的脸,仍是笑着的,肿胀的脸,
在渔网中,被束缚作一格一格,破碎,斑驳,而后没过冰冷,再次沉入海中。
或许,他理应感到悲伤。
但...
情绪本非能由意识操控之物,更遑论,他从无法拥有自己的情感。
他...
*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冰凉的,拂过裸露耳廓。
细小战栗自神经末梢传来,
皮肤相接之处,响起落雪般轻音。
他抬头看去,鸢色眼眸注视着他,安静的,如一汪静湖。
“没关系,”
黑发少年轻声说,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语调。
“就如爱有无数种,悲伤也是,”穿过耳道的声音,遥远,沉缓,也近,如雪的低喃,
“并非一定是流泪或痛苦...眼泪与痛苦,或此刻,你所拥有的一切,记忆、思考、所想,乃至困惑本身,都存在于此,都可以被命名为悲伤。”
异能力无效化之下,无形之声化作一种碰触,拂过耳畔,
他的耳廓不由微微发烫。
话语还在继续:“并非无动于衷,组构你,驱使你去注视而不曾遗忘的,便是独属于你的情感,可以是悲伤,也是思念。”
你并非一无所有,你无需因此而愧疚,
悲伤与思念...吗?
原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是希望有人替他理清线头,
并非只是线头,想要寻找什么,徘徊的空间、袒露或埋藏的过往,一片乌云,一首模糊的歌?
什么都好,仿佛已然找到,
原来,他只是在这儿,对方看着他,便知晓一切,一切都好。
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允许,
未诉诸于口的纷乱,未明了于心之困顿,
皆盛于此,被一道目光,一种注视所包容,包裹于静谧的鸢色黑暗,黑暗以声轻抚他...
他再一次怔住,
若信任建立于理解,
而理解....是什么,
辨清又紊乱的知觉...鼻端仿佛忽嗅到松林与草木的香味,熟悉得,让人困倦,像一种模糊的柔软的东西,
他想起了家乡透过树影看见的炊烟与渔火,想起笼罩白雾的森林,被窝,壁炉,穿过白桦森林的火车,嗡鸣...
从来,都是他连通感受植物的情绪,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忽就像是被理解。
如果这些,这一切,...可被视作心情或思想...而理解,
原来,这是理解...
并非等同于看透,而是在窸窣碎雨,长年漫漫嘈杂的世界里有风吹过。
考斯滕:(Costumes演出服/化妆服)花滑战袍。
上一章栗月用理解蛊工具人,这章就被宰重教做人,不过嘛,嗯,下一章栗月出击,科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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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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