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二十三章

2010,东京。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像流水与月光般,在世界之外的第四维度上悄然流淌。

生活日复一日,但新鲜层出不穷,变化从不停止,横滨和池袋各自有各的混乱。

在工作之余,雾岛栗月偶尔也会登录聊天室,围观八卦,和网友们聊天。

无论是他还是折原临,都清楚对方马甲之下的身份,却又默契地谁也没有挑破。

后来,某一天,在雾岛栗月没能留意时,聊天室中加入了个新人,是个网名叫作[田中太郎]的家伙。

于是他发小窗去敲了折原临也:[是你拉进来的吗?]这样问到。

而折原临也则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个有趣的人。]

令人意外,

雾岛栗月去调查了这个叫做[田中太郎]的新人,然后明白了所谓[有趣]的含义。

[田中太郎]这个IP下,管理着一个叫做[Dollars]的网站。

说是网站,其实更像一个大型匿名论坛,如今已有不少成员,大家在上面分享每天的心情与琐事。

[One dollars]的[Dollars]吗?

既然只有一个管理员的话,那么[田中太郎]同样也是这个网站的创始人吧。

不为营利打造了这样一个地方,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人呢。

他想到。

之后,就伴着这些不起眼的小插曲,盛夏入了秋,长秋渐寒。

在未曾察觉的时光里,街上行人的衣物已从他刚来东京时的短袖T恤,悄然变成了围巾与加绒外套。

晨间露水结了霜,树木的叶子染了枯黄,街道变得萧索起来。

等他再一次停留在东京的时候,竟已入了冬。

会呆在这边的理由,是因为最近传出的流言,一些离家出走的妇女儿童和签证到期的外国流民失踪了,于是街上就有了矢雾制药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的传闻。

事关他调查的对象,所以他便又来了池袋。

把资料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屋内的供暖很充足,于是窗户上便笼了白雾,朦朦胧胧的,仿佛将世界与人声都隔在了外面。

很安静,安静又空旷。

于是,楼下响起的杂音变得格外清晰。

但..楼下不应该有人?

这是复式的两层小楼,雾岛栗月从栏杆边向下望去。

没有开灯,夜海般的深蓝色光晕氤氲在空气里,室内线条隐没在光与影的边界上,如同街道尽头远山的剪影。

黑发的少年,或者说青年,他看上去已经很高了,穿着灰色的风衣,身姿修长。

熟悉的身影浸润在远山般的暮色灰蓝中,正取下围巾,抖落一地霜寒。

“太宰先生?”他迟疑地小声喊到。

猫猫崇崇的人在被发现后,抬起了头,神情自然地向他挥了挥手:“哟,栗月。”

所以,这合理吗?他堂堂池袋最大情报贩子的门是这么好撬的吗?

雾岛栗月陷入了疑惑。

*

手机屏幕弹出.出行提示的时候,雾岛栗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竟已是年末,他原本订了明天的电车票,但...

说是接他回横滨,路过品川时,轿车却在海洋馆门前停了下来。

售票窗口前,不知太宰治与工作人员说了什么,总之,买到了票。

他们成了最晚的游客。

傍晚的海洋馆很安静,本就是淡季,离闭馆时间也很近了。

“太宰先生,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他们穿行在被水包围的隧道里,巨大如云的鲸鱼从头顶缓缓滑过,缓慢又轻盈。

波光映在太宰治扬起的脸上,他注视着那远去的巨大阴影,声音悠长:“看鱼呐——,不好看吗?”

说是看鱼,他竟真的是在看鱼。

慢悠悠穿过了隧道,又在一群探头探脑的花园鳗面前停了下来。

细腻的像是加了多了牛奶的咖啡色细沙上,成群的长条状蛇形生物随水流摇晃着,

它们把下半身埋在沙子里,远远看去,就像一群摇头晃脑的海草,脑袋却是圆乎乎的,很可爱。

黑发的少年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展柜的玻璃,引的附近一片小蛇都伸长了脖子。

“好蠢。”他说到,鸢眸映入暖色水光,显得神情认真又安静。

他们继续向前走,灯光暗了下来,渐渐只剩下两侧玻璃立柱散发的幽光。

不同品类的水母漂浮在立柱中,有的像蜘蛛,有的像气泡,一缩一放间,仿佛呼吸一样轻松游曳着。

随着光线的变换,它们透明的躯体染上了不同的霞光,轻盈又梦幻。

“噫,软绵绵的,还以为能看到蛞蝓来着。”路过水母馆,太宰治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雾岛栗月跟在对方身后:“蛞蝓的话,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吧。”

太宰治煞有其事:“不是有那个吗?海蛞蝓,没有脑子却能吞噬藻类获得叶绿体的奇怪生物。”

“......”想起刚刚路过的青鯖展缸,雾岛栗月的眼神不由偏移了一下。

绕了一圈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鲸鲨馆,是与水下隧道平行的那一侧。

几十米宽,近十米高的亚克力玻璃墙立在大厅里,墙内是深蓝的海水与鲸鱼,墙外是空旷的大厅与游人。

除了墙角的应急灯,水色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大厅很黑,黑暗又安静,人们站在墙下,显得很渺小。

波动的水光透过玻璃,印在墙上、地上、与人身上,

当鱼群游过时,它们巨大的影子倒映在光影镜像中,像是有另一群看不见的游鱼,穿过世界里侧,带起风。

这里弥散着一种安静又平和的氛围,水中的庞然大物缓慢游动着,驻足的游人也将声音放得很低。

鳐鱼拖着长长的尾巴翩然而过,像飞一样轻盈,却比飞更流畅自然。

鲸鱼、海龟、翻车鱼...它们被水流托举着。

海水包容而温柔,它一视同仁地将排水量换算成浮力,所以,无论怎样庞大的身躯,怎样沉重的躯壳,都可以借助这股力量,拥有缓慢的余裕。

随着水流的循环,它们一圈一圈地环游,慢悠悠地,巡查领地,带着某种悠闲而独特的韵律。

雾岛栗月抬头看着,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思绪被放空,连呼吸也变得缓慢,如果拥有情绪的话,那么浮躁、慌乱、一切压在心底的,都将就此消融吧。

或许是因拥有比人类更漫长的生命,许是拥有远比人类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这些巨大的水生生物,看上去总是更迟缓,也更自由。

在不被平面束缚的海水中,除了二维方向,上浮或下潜也同样是选择,人类被空气环绕,而它们被水流包裹,那是不受任何人类社会定义的全新世界。

宁静,也残酷,残酷是另一种宁静。

与猫猫狗狗们不一样,它们无需与这方的世界进行交流,只自顾自地游动。

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巨大眼球中包含的情绪与情感,因为它们的形态与内核都全然不同,但每当鲸鱼掠过头顶,雾岛栗月却恍然觉得,那是比飞鸟更多的——自由。

栗月,你要自由地活下去。——他想起了绘里曾经的话语,那样美好的祝福。

可是,大多数人都只能在死亡中自由,抑或,在自由中死去。

扑通。

是落水的声音。

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有人沉了下去。

在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收紧了。

视线飞快逡巡,找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他也已在水中了。

*

太宰治在水中,在游鱼的间隙里,缓缓下沉。

冰冷的水流划过皮肤,指尖仿佛拂过鲸鱼的背脊。

骨肉在沉降,发丝和衣物却被水流带着漂浮,浮力和重力一同作用,撕扯,像是有两股力量拉扯着,将下落的过程延得很长。

水面越来越远,变换的波纹逐渐看不真切,鱼群从视野中掠过,它们依旧安然地穿梭着。

而他在沉没。

冰凉液体充斥胸腔,填满肋骨,挤出细细密密的氧气,

好漫长,熟悉的感觉好漫长。

但和黑暗的横滨海不同,或许,是因为这里水底是有光的吧。

有光的话,便连窒息似也不再那么寂寞了。

他吐出一串气泡。

细小的气泡在泛着幽蓝光芒的水里,缓慢上升,它们拂过他的睫毛发丝,向他告别,摇摇摆摆地去往水面上。

不知为何,太宰治没能闭上眼,他望着水面,带着某种执望般的倦怠,然后,看见。

他见遥远水光中,灰发少年向他而来,暗绿眼眸在水中划过的流光,几乎染绿波澜。

对方奔赴而来,像炮弹一样,一头撞入了他怀中。

双手从腋下穿过,紧紧环在腰际,带他上浮。

*

在鸢眸阖上的前一秒,雾岛栗月抓住了对方,像是抓住一片林间薄雾。

很快,穿着潜水服的工作人员游了下来,将他和太宰治一起捞了上去。

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毛巾擦了把脸后,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怪异的水腥味。

工作人员还在连连道歉着...

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太宰治自己跳下去的。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拉着对方一路到了停车场。

冷风一吹,太宰治打了个哆嗦,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哎呀,真遗憾,本还以为可以葬身鱼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回手,去拉车门。

却没有抽动。

雾岛栗月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拉着对方,但...

只要一想到对方被吞下,被鱼尾击碎,变成苍白或血腥的尸体,恐惧就无可抑制地地升起,

像火苗一样,在他腹腔中燃烧,在血肉灰烬中疯长。

即使大脑清晰地知道,那箱中装的大多都只是滤食性生物,是不会主动攻击的大鱼,然而,百分之一的小概率差池可能,依旧让他胆战心惊。

他意识到自己生气了,而且这怒火来得毫无道理。

迄今为止,这个人不就是这样存活的吗?

在生与死的边界游移,对死的渴求几乎已成了组成他的一部分。

明明早就知道,明明早已知晓。

况且,选择生存或死亡,本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自由,旁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阻拦,置喙。

也,没有任何理由去为此而愤怒。

这并不理智,情绪是异能无效化开启的无谓干扰,是判断的错误,是完全的,不必要。

就如他此刻站在这里,毫无意义,只是对时间的浪费。

无法平息,却,并不想克制。

比起去克制,他更害怕在松开手的那一秒,这些情绪便全然消散。

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求证,只是普普通通地,烟消云散。

愤怒与恐惧会平息,什么也不会留下。

“别动,让我生完气。”他紧紧攥着太宰治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什么也留不下的话,下一次他还会为此恐惧吗?

如果连失去也感受不到...

*

温度从指尖传来,太宰治有些怔住。

在他面前,少年大半轮廓都隐在暮色里,灰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鼻尖冻得通红。

对方满身狼狈,但,不知为何,他却不合时宜地觉得——昳丽,

美丽而神采飞扬的样子。

像是有冷火在燃烧,少年看过来的眸中盈着滚烫的碧波,如覆雪林间,一汪冻不冷的热泉。

原来,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真实的表情吗?生动得不可思议。

心间忽像是被挠了一下,痒酥酥的,胸腔也跟着震动起来。

于是,空气中划过了轻笑,低行飘荡,

太宰治握住少年的手捏了一下,语调温和:“别生气了,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嗯?”

句末轻扬的鼻音像炉火边撒了可可碎的曲奇,又暖又甜,简直腻人。

什么鬼?

所以这是[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翻版吗?

但...

雾岛栗月看着面前笑意清浅的人,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怒气早就不争气地跑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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