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横滨,一周后。
直升机悬停在黑手党大厦的顶楼,其送回的橘发青年飞快被担架车推往了医疗部的手术室。
蔚蓝的眸子紧闭着,再不见其中熠熠生辉的晴空万里。
雾岛栗月匆忙赶到时,只来得及在担架车经过拐角的瞬间,看见其上一闪而过的中原中也苍白的脸,还有曾经温暖如霞光的失去了光泽的橘发,灰败又黯淡,仿佛干枯的橘皮般散在台案边缘。
或许是中原中也的伤势太过棘手,或许因其是被寄予厚望的准干部成员,总之,竟连身为首领的前地下黑医也出现在了手术室门外。
将中原中也推入手术室后,医疗人员也紧跟着进去了。
雾岛栗月愣愣站在门口,反而显得突兀。
森鸥外披着白大褂,就像一个严谨沉稳的医生那样,在进入无菌室以前,一边扣好扣子一边看过来:“查到了吗?”
“......我,”雾岛栗月愣了一下,低头:“抱歉,属下无能。”
不含任何情感地看了他一眼,森鸥外推门进去了。
所有的门都合上了。
黑手党的伤病处理室外自然不会有像医院一样的术中指示灯,惨白灯光下,走廊幽暗而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空旷得让人心悸。
*
[是什么让你深陷此境?]
不知从什么时候,雾岛栗月感到犹疑不决,举棋不定。
是什么影响着他,又是什么让他深陷于此。
他开始回想,像是对望曾经。
拜天所赐,他脑子还不错,记忆都足够清晰,清晰又杂乱,几天前的与数年前的一齐出现,仿佛丢了时间线...
他在大段的冗杂中寻找缘由,想要找到那个错误的起始,像在一地毛线中,寻找线头,
它们都终归于了一处——成了他对自我的解构,——行为、动机、心理、认知与因果,他审视它们,如同沿着肌理剖解血肉。
他回顾过往,审视自身,一如与自己的倒影对视,那些太过遥远的记忆如旧梦环绕他,黑沼般的梦魇固执要将一切拖入其中。
而淤泥之上,倒影变成了另外的人,逐渐清晰,逐步走近。
[阿斯,是什么让你深陷于此。]
*
一周前,几乎就在太宰治失联的同时,黑手党收到了中原中也在欧洲异能机构围攻下重伤失踪的消息。
事情的原因很明显,在中原中也忙着劫掠淀切集团那些非.法资产时,有人借此设了个套,引他去了欧洲,然后丢了口黑锅过来。
然而更多的,本应存在的,是什么让境况迅速恶化至此的关键之物,却再没有了。
整整一周以来,雾岛栗月都在寻查线索,
他寻找中原中也的踪迹,也追寻那个设下圈套的幕后之人,但,一无所获。
一切都如此合理、自然,仿佛日落月生,星球自转,遵循着世间本来的规则,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他探寻那些因果与脉络——让中原中也离开岛国的信息,乃至海外各处的情报,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
所有追查都石沉大海,他的身前,是早已织下的蛛网,静待一切发生,自不会再留有任何空隙线头,
而他身后,是太宰治无言的消失,是,空无一人,千斤高悬。
如此无力,像在以小孩子玩闹般的拙劣手段去对付阴谋家,像是在整个星球倒置的海洋中捞一缕水流,他再一次、再一次地,——束手无策。
如果,是他的罪...
如果,是他的罪,是他贪婪、自私、卑劣...
他愿忏悔,他屈服,只要,中也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能够安然无恙地醒来。
*
[查到了吗?]
——他没有。
但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
他知道幕后之人的名字,——那个以诬名当刀,置中也于死地之人。
直觉、猜测、灵光一现,什么都好...正如雏鸟感知春天,他清楚那并非思考,也绝非推断,他没有任何确切能够证明的东西,但...就像似曾相识,
——或许是大段无用情报中某个让人眼熟的标点,或许是线索交错密网中某条见过的岔路,那些诱导,仿若故乡缥缈无垠的白雾,让他的联想无法停止,
他深陷其中。
大脑不知道,除此以外每个细胞都已诉诸于口——费奥多尔,他知道那个名字。
早该知道。
滴答滴答,
时间像水声,惨白的光冰得渗出了水来。
雾岛栗月等在走廊里,白森森的光照着他,落在少年青黑的眼底。
现在,中也回来了,昏迷着。
在今天,橘发青年突兀地出现,简直是见了鬼,就这么出现在了行驶于高空的黑手党的直升机内,然后,他们将他带回,回到了港.黑。
虽然一点也不完好,也不无损,但中原中也回来了,不再置身于另一人的掌控之下了。
沸腾汤汁于锅中翻滚,煮着融烂的肉与心脏,现在,水温似乎降了一点,依旧黏糊糊的,
但,终于有了能够进行基本思维活动的余裕。
雾岛栗月得以从煎熬中回过神来,浆糊般的大脑开始冷却,思考,迟缓又机械。
像是开机启动,幽绿的眼眸眨了眨。
又过了一会儿,他摸出手机,拨通了某个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拨打的号码。
*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某种联系随之建立,仿佛丝线重新绕上手脚。
“...费佳。”他喊到,竭力保持着平静。
“哈...”听筒中传来了一声轻笑,雾岛栗月想象青年靠在软椅中,在九个小时.时差的清晨刚刚睡醒:
“阿斯,我一直在等你。”慢悠悠的,他的名字在那人舌尖打了个转,几乎缱绻。
定了定神,雾岛栗月没有废话:“引中也去英国,构陷他于时钟塔追杀下的人,是你吗?”他开门见山地问到。
“中也?”带着点有些疑惑,费奥多尔似乎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听上去很耳熟,如果你指的是黑手党的那个[荒霸吐]的话,是我做的没错。”
“......”
得到了答案后,雾岛栗月反而失去了再发问的欲.望,
应该说什么?
问为什么吗?
那个人的天性本就如此,多线并行的天才头脑里永远留着自娱自乐的闲暇——用以聆听他人的苦难剧曲。
他早已知晓,早有所料,所以连愤怒也麻木。
甚至,听筒中声音太过舒懒,连带着...他短暂地走了神。
——如果还和从前一样的话,他想,这时他大概会递上外衣和热牛奶,以免体弱多病的某人着凉或是胃疼,但...
六年,或许是七年过去了,他记不清了。
不请自来回忆在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像是放冷的食物一样令人索然无味。
“怎么,你见到他了,还活着吗?”没在意他的沉默,
对面之人反倒来了点兴致:“说真的,要不是有人向[黑之十二号]告了密,那只[荒霸吐]大概会被异能协会的恶龙们研究玩弄得只剩残骸吧,唔,说不定连骨头渣也不剩呢。”
雾岛栗月猜到了,——有足够的实力和动机,能够从各大异能组织的包围中救下中原中也,能够悄无声息将中也送回横滨的,只可能是魏尔伦和兰波。——他并不惊讶。
“不过,黑锅什么的——,”
费奥多尔似乎心情不错,自顾自地说着,是仿佛和普通好友闲聊般的语气:“可不全是我的功劳。当年岛国的掩饰实是——不堪,呵...魏尔伦消失后,那些大学者们早已心痒难耐、蓄谋久矣,为了那可能存在或诞生的第二只[特异点之兽]。”
“而我,不过是恰巧,给了他们合适的借口。”
“你不该这么做的。”连雾岛栗月自己也没察觉,他的声音变得冰冷了。
这样一来,之后,即使亚当帮中也搜寻证据,洗清了嫌疑,即使中也好起来,但[荒霸吐]的特殊身份仍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只要欧洲异能研究机构还觊觎着[特异点能量可控化]的技术,中原中也就难以得到绝对安全...
这次是费奥多尔提供了借口,那下一次又会因为什么呢。
“你在因此指摘什么,还是——,”费奥多尔的声音终于清晰了几分,像是贴近话筒,将注意力放过来多分了几份:“你知道更多了?”
又一次地,雾岛栗月感到了割裂。
如果停留在这儿,停留在此的话...别问下去,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但,那纸太破了,他已隐约看清了答案:“所以,淀切集团是你的人?”他问到。
说来也好笑,那个先于他通知魏尔伦[中原中也踩入了圈套]的人选,雾岛栗月也很清楚——是太宰治。
一周多以前,为了在与森鸥外合谋时瞒过太宰治,他将淀切集团当做了诱饵,用以吸引太宰治的注意。
[想要瞒过太宰先生的话,一切额外的行动都只会被看穿,所以,什么都不做,才是最优方案。]彼时,他大概是这么向森鸥外说明的。
那时,他早已清查了淀切集团所有能被查到的信息,自信其中不存任何牵涉自身的东西,便坦然将之抛了出去,
他相信太宰治会好奇他的过去,他误导了所有人让他们以为淀切集团藏着他的过去。
但并非如此,他的过去藏在西伯利亚的高原,而只要清除淀切阵内,便能够斩断所有线索,
——他因此相信自己能够在找到真相后重新藏起那些秘密。
总之,那时他以为:淀切集团什么也没有,只有足够多的无用情报正好用来拖延太宰治,好让对异能特务科的计划顺利进行。
然而现实却是:太宰治早已先他察觉了更多,于大堆冗杂的线索后,找到了他不曾发现的幕后操盘手——费奥多尔。
淀切集团的背后是费奥多尔,雾岛栗月意识到这一点。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完全查不到淀切集团的核心,若非如此,引中原中也离开日本的陷阱不会这般合理,若非如此,费奥多尔怎么能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哈,简直滑稽得令人发笑,在一开始,当他陷入对淀切集团的调查,就仿佛隔着亚欧大陆给费奥多尔打了个巨亮无比的闪光信号,
——猎物上钩了,游戏开始。
这是费奥多尔早已深埋的触发式机关陷阱。
而若是如此,那么更多便不言而喻。
“严格来说,阉割了自我思想的产物,不应算人,”费奥多尔顿了顿,说得很坦然:“他们是我的工具,之一。”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终于发现了。”像是咏叹,又像是恶作剧后的期待。
“......”雾岛栗月沉默了下来。
费奥多尔默认了他的猜测,显然,这便是更多了。
如果淀切集团是受费奥多尔控制的,那么是从什么时候?
从淀切阵内去X号研究所时就是吗?
那时,费奥多尔知道他身在何方,知晓他身处何种境地吗?
若知晓的话...
抑或者,从始至终,他所遭遇的一切残酷暴行,费奥多尔都心知肚明,而原来,他一直以来疑惑的[为什么安全屋会暴露]的疑问,早已写在纸上,
只是他从不愿去看罢了。
他使他离去,使他遭受苦难,使他近乎死去...
费奥多尔在将他变作类人生物的同时,也同样使他陷于种种,囫囵。
“为什么?”雾岛栗月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大概早已有了预感,他感受到的惊讶少得可怜。
“那是必要的牺牲,为了...”费奥多尔没再说下去,安安静静的,听筒中只留下了静默的电流声。
看过无头的会知道吧,淀切集团其实是一群,有淀切阵内一号,二号,到几十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第二十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