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康十七年，太后下懿旨赐婚武威大将军府嫡女萧妧和安国公府世子陆珧。

萧妧因母亲是端敏长公主，还得封宜平郡主，安国公府陆家也是京中显赫的名门世族。

这场婚事男女双方都是出身显赫高门，还是宫中赐婚，过六礼便走了足有两年，自定亲到成婚都倍受关注。

成康十九年。正是春三月，光景极好。

安国公府上下修整，来往的下人脸上都带上讨喜的喜庆，三日后便是三月初十，婚期已在眼前。

着绿衣的丫鬟脚步匆匆七绕八绕到了一座院子前，她脸上带着急色，耐着性子对门外守着的小厮道：“奴婢是表姑娘身边伺候的，奉命来寻世子爷，劳烦通报。”

见是府中娇客身边的丫鬟，院门外的小厮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忙进去通报。

丫鬟名绿枝，她进了凝晖院后便被引到陆珧面前。因是在自己院中，陆珧只作寻常衣着，他生得一副好样貌，高大俊朗，贵气卓然，极有世家子的气派，他温声问道“表妹的病可好些了，遣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口中的表妹是他母亲陆夫人一个庶妹的女儿，闺名许婉姿，是顺平侯府的嫡女。

虽不是嫡亲的亲戚，但陆夫人闺中时和庶妹关系不错，在妹妹亡故后便常接这个外甥女到国公府来，和陆珧也算是青梅竹马。

表妹身子孱弱，前些时候又惹了风寒，这些日子都在静养，鲜少出来见人，他去探望也被拒了，说是生怕过了病气。

陆珧心下一直有些心疼和愧疚，他总觉得这病有几分是因他而起的。

绿枝却是急急道，“世子，姑娘巳时便带着绿绮出了府去凌云寺上香，说是约摸末时便回府，可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奴婢叫小厮去寻，寺里的人却说姑娘早就离开了，如今了无音信，夫人和公爷都不在府里，奴婢只能来禀告世子。”

“什么！”

陆珧闻言，眉心一皱。

他脸色沉下来，“表姑娘可带了护卫？！”

绿枝被吓到，结结巴巴道： “并，并未。”

凌云寺在京城外的凌云峰上，地势险峻，山路崎岖，林荫深厚，怪崖陡峭，马车都上不去，可它名头极响，有过许多名士和贵人在那里出家或修行，又出过几位颇有名声的大师，香火一向旺盛，京中许多富贵人家的女眷不辞辛劳地去祭拜，求一个心想事成。

这会都已经快申时了，一个姑娘家带着个丫鬟，两个女人，要是遇见什么不测，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忙唤了小厮进来，叫人去点一队护卫候着，转头朝着绿枝冷声问，“姑娘还在病中，好端端地娶什么凌云寺，你们也不知道拦着！”

绿枝腿一软，跪倒在地，青白着脸，“世子恕罪，实在是姑娘执意，说是待着难受，想去散散心。”

陆珧心里一跳，正好小厮来回报护卫在候着，他当即匆匆离开了。

许婉姿说在府里待着难受，病中一直闷着是不好，可他不知怎的就想到那一日见面。

他那时正为了成亲事宜忙得团团转，那一日难得见到一直在养病的表妹，她脸色苍白，身姿瘦弱如弱柳扶风，见到他，她还笑着同他贺喜。

“表哥喜事将近，近来婉姿病榻缠绵，一直未能当面贺你，望表哥见谅。

“ 从前皆是婉姿不懂事，行事荒唐，有堕名节，又徒添表哥烦扰。”

“表哥霞姿月韵，身出名门，郡主身份高贵，正是与表哥天作之合。”

“婉姿在病中，还不知能不能出席婚宴，先并祝表哥与郡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从前荒唐，愧对表哥，还求表哥原谅。”

少女言辞凄婉又字字恳切，带着病色眼眶微红，让人如何不怜惜，陆珧当时便愧疚难当。

许婉姿年幼时许夫人便常常带她到陆家走动，后来许夫人亡故，那时她才不过七八岁，又没有同胞手足，祸不单行，没过多久，许老侯爷也走了，许家一时满门缟素。

府里忙着办丧事也乱糟糟的，陆夫人当时顾念着跟庶妹的情分和对外甥女的几分疼爱便把人接到了陆府，顺平候府也乐于跟安国公府亲近，如此许婉姿在陆家住的时间竟比在许家还多。

后来许侯爷续娶，新夫人进门，不巧，那位新夫人一位姐姐和陆夫人有嫌隙，后母难为，陆夫人乐得将外甥女留在陆家隔应她，还能博个慈爱的好名声。

许婉姿跟陆家也就更亲厚了，陆夫人没有亲生女儿，她在陆家这些年，俨然是陆府千金的模样。

陆珧长她四岁，许婉姿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后来表妹失恃，他自然更加爱护。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表妹竟对他生出爱慕之情。少女初初长成，亭亭玉立，温柔美貌，一心爱慕他，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陆珧不是半点感觉没有的。

那时年少，两人吟诗抚琴，风花雪月，只觉与对方志趣相投又心意相通，麦糖一般黏黏糊糊地暧昧，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若是陆府是不那么显赫的门第，或者许府门第再高些，二人这般或许是一桩良缘。

可惜陆府是一等一的名门世家，圣眷优渥，陆家看得上眼的儿媳是门当户对的贵女，甚至是皇家的郡主县主。

至于许婉姿，她的外祖也是陆珧的，本就是助力，她的家世顺平侯府看着不错，实则早就是面上光鲜，内里早就耗空了，到许婉姿的兄弟承爵时还要降成伯府，老侯爷去后愈加式微，更不能与安国公府相提并论。可想而知，陆家怎么会舍弃其他贵女将她聘作儿媳。

这里面的心思陆珧自然也清楚一二，他自觉与表妹两情相悦，可他虽是世子，却不能在自己的婚事上任性。

他已经入仕，将来还要继承国公府，一个强有力的妻族有多么重要他心里很清楚，前程富贵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他有雄心壮志，想要将陆家推向更高的辉煌，也不愿被儿女情长耽搁。

他痛苦万分不知如何跟表妹解释的时候，一道赐婚懿旨下来，帮他做出了选择。

那日许婉姿偷偷跑来见他，纤弱柔美的少女，双眸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地向他诉说爱慕之情，甚至放低身段说出甘愿为妾这样的话来，陆珧不是不动容的。

许婉姿再如何也是侯府贵女，竟能为他如此，他心中怜惜不已，可怜惜归怜惜，却是不能应她的。

宜平虽是郡主，在皇帝太后跟前却比公主更得宠，他若是纳妾，纳的还是自己的表妹，必然会让皇帝太后，长公主和大将军都对他生出不满。

且因为宜平是个比公主更受宠的郡主，本朝尚公主要免官罢职，娶了个得宠的郡主，那就有利无害了，既与皇家结亲，又能平添助力。

陆珧清醒得很，即便表妹温柔小意，而郡主却要他捧着哄着。

那日后陆珧便听到过下人说起表姑娘病了，之后几次见面总见表妹眉眼带愁，身形越发消瘦，他心里心疼愧疚。

为了弥补，珠玉奇珍，贵重补品流水一般送进许婉姿的静芳院，国公府上下谁不道世子爷宠表姑娘，简直是当亲妹妹疼的。

表妹爱慕他却不能嫁予他，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子，她心里该是怎样柔肠寸断，她说在府里待着难受，恐是心内抑郁，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想出去散心，如今也不会可能遭遇危险。

陆珧越是深想越是愧疚，心内忧心忡忡有如火烧火燎。

这厢他步履匆匆，半点顾不得仪度，带着护卫浩浩荡荡出府了，那厢陆二公子主仆几人经过，见他行色有异，二公子旁边的小厮奇道：“公子，那不是世子爷吗，他平日最重风度的，今儿个是怎的了，出了什么事不成。”

陆二公子陆琰脚下款步，他着直裰，身姿若青竹，容貌清隽文雅，气质温润。闻言往小厮指的方向看去，直到陆珧的身影消失才收回了目光，温声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关头能出什么事，”那小厮咕哝着，“再过几日便是婚期，该忙的早忙完了，可千万别是出什么意外了。”

陆琰脚步一顿，又恢复如常，他点点头 “是啊，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