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你!”
姑苏道人发狂的声音不断远离祝云,她往后回望,一身伤疤的女人正追着满脸愧色的男人打,一举手就是一拂尘,呼呼风声不绝于耳。
“都是你!害我被污蔑了这么多年!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对……不……起……”
花衣和尚正蹲在地上捡最后一张书稿,那张写满墨字的纸却不小心被卷进[姑苏道人]攻击的余波,碎成了无数片。
“我的稿子!我和你拼了!”
和尚惨叫一声加入战场。
“和尚……”道姑看见他,低沉地骂道,“也去死!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怎么说话的?”跑了一半的孟和停下来,撸起袖子扭头跑回去。
[玄机]在唯一幸存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忽然捶了下手心,对着[是阿八不是哑巴]说:“懂了,你是个骗子!”
利剑瞬间出鞘,带着凌厉杀意穿透空间。
“哈哈哈!吃我一刀!”[这把砍刀不用来切菜可惜了]扛着大刀,狂笑着袭向众人,无差别攻击。
[陪我喝一杯]在混战区边缘走来走去,手里捏着药丸,矫健地躲过各种乱飞的武器,嘴里不停吆喝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吃了这颗药丹,内力攀升,精神百倍,帮你拿下胜利。有没有人要买啊,只需十两银子……”
这场面可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祝云很无语,[是阿八不是哑巴]藏的大秘密竟然是这个,怪不得孟和说自己可以多次支使他。
不过明明知道说出来后[姑苏道人]不会放过他,[是阿八不是哑巴]怎么还来……
旁边的粉衣公子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歪着头笑得无辜。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把人拉过来这件事只是凑巧。”祝云威胁道。
看不清他的脸,又不想傻傻地像企鹅一样仰头,祝云就盯着他雪白的脖颈、还有长袍下露出的那一点细瓷似的肌肤和锁骨看。
“当然不是,”男人的喉结随着话语上下滚动,“在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哪有这样的人?天天说敬语,装成一副谦卑的样子,实际切开来黑得流油。
祝云想了想,提起拳头给了他胸膛一拳。
砸下去的手感是软的、冰凉的,[君也匪石]没有躲开,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笑。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祝云飞速找回自己丢到地上的脑子,嘀咕道:
“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是转盘指的是你,热闹不就成你自己了?”
“那些问题么……”粉衣公子柔声细语地分析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乳白的雾在地上轻轻涌动,远处白茫茫一片,像件遮天蔽日的雪袍,两人越走越远,混战的众人成了一个小黑点。
“你不是有很多秘密,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
就连祝云自己,都有穿越这个最大的秘密,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群里的人,她可不信[君也匪石]能比自己更坦荡。
公子轻笑道:“正因为秘密很多,所以有些无关紧要的事,说出来也没关系。”
祝云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他:“问题一:对愧疚的人说的话?”
“在下不对任何人感到愧疚,倒有很多隐瞒的事可以告诉他人。”
也对,他比迷雾更迷雾,浑身都是秘密。
“那第二个、哦!”祝云猛地想起来,“夸别人对你来说很简单,你脸皮厚,这个没难度。”
“如果要选择赞美当场的某一个人,在下的人选只会是姑娘。”[君也匪石]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反驳她说的“脸皮厚”。
“至于第三个问题——”
风向变了,脚踝处的云雾亦沉重起来,抬脚时倍感生涩,好像踏进一滩泥沼里。
“是不是我们走得太远了?”祝云赶紧回头,那张碎成一片片的桌子和打成一团的群友果然已经消失无踪。
“看来,它生气了。”
[君也匪石]在旁边无所谓地说,眼睛注视着黑幕般的苍穹,周身仿若拢了一层冰霜。
然而滚烫的温度紧紧地贴上了他的指尖,沿着血液从相触的皮肤一直流到心脏里,令他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一下。
仅到他肩膀处的少女用力握住他的手,快步拉着[君也匪石]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别愣着了,快回原来的地方去,不然等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粉衣公子被她的举动逗笑了,另一只手轻轻去掰祝云的手指,温言道:
“惩罚已经来了,松开我吧,姑娘。你是无罪之人,只需要等待片刻,乌云便会退去,不伤你半分。”
祝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系统有什么惩罚,尽管来好了,反正是我拖着你走远的。”
天色浓如墨汁,已经完全看不清四周的景色了,就连眼前之人,似乎也影影绰绰,只能听见一声叹息。
“姑娘,你难道……非要进入我的地狱?那里可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把手从祝云的禁锢中抽开,这让她心里涌出几分得意。
“你在哪一层?缺一个探监的人吗?”
祝云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调侃,[君也匪石]的姿态也重新放松下来,恢复从容淡定的样子。
“姑娘害怕虫子吗?”
“为什么这么问?”祝云踩了脚地面,没感觉到脚下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怕,但会觉得恶心,怎么了?”
“我害怕。”粉衣公子习以为常地说,“无边无际的虫潮,是属于我的地狱。”
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些,用的力度足以使一个正常人感到疼痛,炽热的温度令阴魂痛苦难受,他却觉得满足。
“惩罚很快就要降临了,有时候,数不清的虫子会向我爬过来。”
如果要放手,现在还来得及。
祝云懂他的言外之意,然而她这个人有时固执得像块顽石,刻在石头上的誓言千万年都不会改变。
她没有松开手,反而牢牢抓紧[君也匪石]的手掌,指尖碰到一粒粒光滑的合香珠,洁白的流苏顺着重力擦过她的手背,痒痒的。
实际行动比语言来得更加直白,粉白衣袖下,骨节分明的手终于也微微弯曲,虚勾住祝云的小拇指。
然而,随着黑暗一同出现的却并非是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亦或者虫翼扇动声。
钻进祝云耳朵里的,是一个孩童痛苦挣扎的喘鸣,和沙哑的笑声。
幼小的身躯只出现在她眼中一瞬,一只冰冷的手就立刻覆到她眼睛上,整个人被搂着往前倒,扑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胸膛剧烈地起伏,手也不由自主地发抖,从嘴里硬挤出一声冷笑。
“不错。”
这语气几乎能将人冻伤,伪装出来的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君也匪石]这个人本身具有的阴暗和冷酷。
如果施下惩罚的系统化成实体出现在他面前,他恐怕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将它撕碎。
指甲刮蹭木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男孩窒息般地咳了一声,哑着嗓子喊道:
“还给我!”
这是一个不抱任何希望的祈求,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除了无望的倔强,一无所有。
祝云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在抢救室里一遍遍哭着祈求,惨白的灯光下,什么都抓不住。
“别听。”相似的声音破开黑雾道。
于是她抬起一只手,暂时封了自己的听穴。
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冰的手从她眼前移开,重获光明和听觉后,祝云眼睛还有些涩。
[君也匪石]已经恢复原本镇定的样子,天空白茫茫一片,云雾也重新弥漫到大地上,刚刚的事,就像一场幻梦一样。
粉衣公子垂眸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视线落在两人始终交缠在一起的手上。
“结束了,走吧。”祝云干脆地放开他,假装淡然地说。
“你不好奇……”
“不好奇!”祝姑娘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转身就走。
有些事不适合暴露在阳光底下,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探究欲,去对当事人造成第二次伤害。
俊美公子微微阖眼,眸中的缱绻一闪而过,神色依旧冷静,叫人看不出异样。
两人行走在朦胧的天地里,模糊的雾气让一切都宁静悠远,听不到第三个人的声音。
[君也匪石]薄唇微抿,抚着手上的紫色合香珠,表情温和,不知在想什么,只听低沉的声音道:
“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不知如何才能回报,这串平阴玫瑰合香珠陪伴我多年,可安神辟秽,姑娘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祝云有些受宠若惊,阴魂们能带到阴界的都是死前贴身佩戴之物,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哪有说送就送的?
“我哪里帮了你的忙?不添乱就算好的了,不用跟我客气。”
公子不急不慢地将珠串摘下来,唇角噙着浅浅笑容,似皎洁月色。
“幻境与我从前往事有关,种种不堪,如今回忆起来,有姑娘在身边陪伴,竟不觉苦楚。”
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祝云想,或许是这样吧,有熟人在旁边听自己的黑历史,尴尬肯定多于悲伤。
浅紫色的珠子戴在[君也匪石]的手上正好合适,挂在祝云手上就得多绕一圈,公子微笑着帮她调整好,又如闲聊般说:
“姑娘可曾有过求而不得之物?”
“有的。”
一瞬间的颤栗,足够让[君也匪石]捕捉到了。对他的敏锐,祝云毫不意外,那声“还给我”,确实令她想起了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两人有共鸣。
[君也匪石]语气里的温度却逐渐下降,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眸色忽明忽暗。
“越是想要握到手里的,越是不能得到;越是喜爱的,越容易被剥夺……我曾经不明白那些事有什么意义,后来发现他们只是喜欢践踏的感觉,喜欢品味他人一无所有的痛苦……”
他在讲自己的事,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的,不是天灾,而是**,是一而再再而三,无止境的失去。
寻常人遇见,恐怕会陷入习得性无助,再也提不起勇气去反抗、去争取。
祝云却从这位粉衣公子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态里,找到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偏执。
“后来你找到不会失去的东西了?”她问。
[君也匪石]垂下眼帘,静静看她,缓缓道:“……金钱、权势,这些是能紧紧握在手中,不会流逝的事物。”
竟然这么坦诚?!习惯了他一千句温柔假话的祝云瞪大眼睛。
虽然对[君也匪石]装好人装君子的爱好没有意见,但终于等来了他的真情流露,祝云心里难免多出一些成就感。
回去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祝云高兴地往前走。
轰隆隆的,和打雷一样的声音,远处有一小块地方乌云罩顶,祝云定睛一看,跪在地上哭的书生不是[雨好大我要回家]又是谁?
他也因为走得太远,被系统惩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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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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