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毒尸

看着被马蜂蛰了一头包的白衣男人,多大花发出大声嘲笑。

“笨蛋,横冲直撞,撞到马蜂窝了吧?”

趁这人被马蜂围攻,多大花对他狠狠补了两拳,砸得男人眼冒金星,晕过去为止。

她正想转头去找白白,没想到背后突然被点了两下,瞬间动弹不得。

“三弟,下次要谨慎些。猎物要是跑了,我们拿什么去探路?没有武功的人可用不了多久。”

从后折返的白衣男人看了眼地上的同伴,又朝多大花摇头道:“小小年纪,何必下此重手?”

“狗屁!你们想抓俺,难道俺还要站着让你们抓不成?”多大花愤怒地瞪着这个假斯文,恨不得给他一拳。

“姑娘家本该如娇花般温婉,你却粗俗不堪!看来我等日后同行时,要好好教导你这个小丫头一番了。”

他惋惜地看着多大花,像在看不争气的孩子。

但对面这个壮实的女孩眼里竟然也是怜悯?为什么?

优美的银光从女孩眼前闪过时,白衣男人寒毛竖立,只觉冰凉的丝线缠在他脖子上。

一瞬间,刀身轻吟。他犹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回头,捂住脖颈缓缓倒下。

到死,他都想不到本应温婉如娇花的姑娘会如此狠心。

匕首上斑驳的血线被利落地甩到地上,帷帽则是彻底不能戴了。

祝云摘下前后都浸满血液的帷帽,头发随着动作如瀑布般倾泄而下,她没在意,只是看着不断发抖的手,有些愣神。

但是,拿刀的时候不要手抖,她告诫自己。

多大花对着她揉了揉眼睛,随手找了块石头,解决了地上那人。

天黑后,她们找到了一个很远的湖,架起火来将帷帽烧了,又去湖里捞鱼。

匕首洗干净后依旧锋利,祝云抓着活蹦乱跳的鱼试探着,不知该从哪个部位下手。

多大花捡了块石头打水漂,又瞄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你长得真好看,俺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闯江湖?你的家人呢?”

湖面上的倒影低头,眼里满是陌生。

“你也很好看。”祝云笑道,“大花,你又是为什么来虞州呢?”

“俺想……”

多大花对她的问题沉默了一下,不复往日的活力,低落地说:“俺来找俺娘,她不见了。”

她那双大眼睛,像刚出生的小牛一样干净黑亮。

有一天,多大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身边空空荡荡,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回来。

“俺觉得她是想把坏人引走,结果被抓住了,俺想救她出来。”

星夜浩瀚,湖边只有两个渺小的凡人,篝火爆裂声中,明月千古不变。

祝云从小就成了孤儿,不过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决定要好好活着,不然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会担心的。

手里那条两个巴掌大的鱼拼尽全力挣扎着,打乱了祝云的思绪,从来只有点外卖才会吃鱼的社畜泄气地将鱼送到多大花面前,请她帮忙。

多大花拿过去随地一拍,把鱼敲晕,然后手把手教她怎么剖鱼。

“鱼尾你吃不吃?还有这个、这个……”

吃完鱼,湖边渐渐安静下来,祝云试了一下水温,又环顾四周,和多大花轮流望风,洗了个温水澡。

晚间的凉风吹得多大花眼睛都眯起来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祝云见她长发未干,便叫她倚着自己。

没有吹风机,祝云就用粗布撇干了多大花每一缕头发上的水珠,虽然麻烦,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干。

多大花则盘膝坐着,手上一直在捣鼓那把打光了暗器的天女扇。

她练拳的那双手明明粗壮,动起来却十分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把天女扇的扇骨拆下来了。

“怎么……不太一样?”对着月光,多大花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一样?”

“和俺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多大花又把扇骨按回去,手往后一塞,把扇子递给祝云,“俺看不懂,白白,你自己修吧。”

几百年前的机关,看不懂也正常,祝云没在意,她最近在学[和和和和和]大佬的机关术,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自己搞一些暗器用来防身。

那些机关术还有各种秘籍,虽然存在于她脑子里,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祝云必须经过千万次练习和无数努力,才能真正把它们用出来。

最后头发被湖边的风吹干了,祝云又拿起木梳梳了梳多大花乱糟糟的头发,用发绳将上层的干发束起来。

“你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先说好,我只会简单的。”

多大花愣了一下,摇头道:“俺不懂这个,以前都是俺娘给俺梳的头。”

娘不见了以后,多大花试了几次,梳得头疼,只好整天顶着鸟窝头出门。

木梳梳过头顶时,恰好温柔的力度让躺在祝云膝上的女孩抽了抽鼻子。

“俺好想她,她还活着吗?会不会已经……”小牛揉了下眼睛,嘴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她困了。

湖边有块大石头,祝云让她先睡,自己先守夜。

多大花一边打哈欠,一边迷迷瞪瞪地说:“俺睡觉会打人,你千万别随便靠过来,叫俺一声就好了,俺会醒的。”

“嗯。”

多大花浑身是迷题,却稚嫩单纯,仿佛一只刚被丢出巢的小鸟,毛茸茸又瑟瑟发抖,就这样在黑暗中沉沉睡去了。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时候用不着追根究底。

祝云估摸着时间往火堆里放柴火,听着湖边的虫鸣和鸟叫,开始在脑子里水群。

[祝云]: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听我抱怨了那么久,你有什么要做的吗?

[君也匪石]:姑娘高兴就好,在下已经得到满足了。

又是秒回,他都不睡觉的吗?

……好像是不用。

祝云拨弄了一下火堆,百无聊赖地继续打字。

语音频道基本被她放弃了,[君也匪石]接受良好,祝云一点信息都没套出来。反倒是直接打字的时候,[君也匪石]演的程度似乎会稍微降低一点。

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爱演,小心以后把自己演进去,她暗戳戳想。

*

“给,大葫芦,你一个我一个。”

去了一趟镇上,多大花抱了两个葫芦回来,递给祝云说:“俺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这两个葫芦,用来喝水的,千万别丢了!”

她还买了一顶新的帷帽给祝云,用短而粗的手指扶住帽檐,亲自给祝云戴上。

多大花看得出来,白白不喜欢把脸露在外边。

虽是短暂的结伴同行,约定好了一个月后就分开,祝云的心情依旧比以往轻松很多,大概是因为多大花无论如何都是真心对她。

虞州的朱火之日很漫长,河水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远远望去,像一块银白的丝带。

小河边很凉快,又到处是石头。

水中鱼游嬉戏,祝云放下包裹,在干净的河水里洗了洗手。

多大花走到她前面,掏出自己那只寸步不离的大葫芦,毫不客气地按进河水里,葫芦咕噜咕噜地叫着。

“白白,你要不要装点凉水?”

在她下游位置的祝云摸了下腰间的葫芦,掂量着分量,摇头道:

“我先喝完剩下的水,毕竟煮过了。”

小牛一样壮实的女孩提起她那只葫芦,又倒出一半,说:

“好吧,俺等会也喝煮的,现在先凉快一下。”

多大花嘿嘿笑着,虽然祝云说过很多次不要喝生水,但她还是很随意。

小个子的头发,祝云每天都帮她梳,现在已经柔顺下来,成了两个辫子。

祝云说她好看不是在恭维她,大花的眼睛又大又圆又亮,是真的漂亮极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流出鲜血,葫芦重重掉进河水里,幼小的女孩无助地捂住肚子,嘴里喷出血沫。

“呼……呼……”多大花竭力张开嘴,手指着喉咙,向后倒去。

祝云的脑子嗡地一声就空白了,耳边寂静得可怕。

“好了,别叫了。”

无聊而困倦的声音在上游响起,老人缓缓现身,吹了口气道:“最擅长机关术的天水孟家最后一个后裔,呵,抢先一步,落到我柳取手里了。”

祝云闭上嘴,面无表情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烟袋,一只干枯的手搭在上边,举着拦面叟的老人瘦瘦高高,尖鼻子高颌骨,眼眶深陷而有神。

“你是谁?”她面色惨白,冷冷抬头,似要把老人的相貌刻进骨头里。

“江湖人称——毒尸老柳,小丫头,听过没?”老人笑着,弹了弹烟袋,道,“你有没有见过一张地图?”

紧接着,老柳又自己回答道:“不可能,我要是孟家人,绝不会把祖传的祐王陵机关地图交到外人手里。

“那不好意思,你没用了。”

微不可闻的空气颤动声却随着女孩手指迅速移动的动作先一步出现,没有一丝犹豫。

瞬息间,一股如临大敌的预感在老柳心中狂响,只觉浑身每一处都面临杀机,每一处都薄弱不堪!

刹那,他全身气血上涌,在忽然拦在他身前的云雾中直接后退百步,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那撕裂空气的尖锐声!

这是什么东西?!又是出自天水孟家的机关暗器?

祝云没指望一把云雾碎梦针能杀了老柳,她扔下瞬间清空的盒子,转身毫不犹豫地去捞躺在地上的多大花。

然而三根毒针破空般射向她后背,老柳左手匆匆一挥,一道蕴含内力的掌劲随毒针轰出,紧随其后。

同时被剧毒针和内力掌打中,戴着帷帽的女孩如折翼的鸟雀一样跌进河水里,没了呼吸。

老柳飞快收回视线,继续应对神秘暗器。

*

祝云扒住河岸边的石头爬上来,吐出一口鲜血,眼泪混着毒水一起滴到地。

她望着上游,死死捂住嘴,咽下不甘心。

好不容易从老柳手下逃出来,祝云绝不能被他发现。

那一掌打得她心肺俱停,短暂造成了假死的状态。

生死攸关的瞬间,她服下了那颗万能解毒丹。

她赌赢了,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一条命。

祝云抓住背后的毒针,用力一扯。

毒针随着那一掌嵌入她的骨肉,带出钻心的疼痛,背后鲜血淋漓,祝云咬牙闷哼一声,将毒针拔了出来。

她要离开这里,要……

袅袅炊烟在山脚下升起,潺潺的流水顺着河道流下去。

祝云忽然清楚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多大花痛苦扭曲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血液似乎凝固成一块冰渣。

她冲向山脚,呼吸间全是铁锈味,受了内伤还强行催动内力,所以咳血不止。

她哀求上苍再给她一点时间。

挑水的男人口渴了,饮了一瓢清澈的河水,他是个年轻人,不过山里的年轻人结婚生子总是更早的,他也不例外……

他听见了来自远处的声音,已经不能思考任何事情,陷入长久的黑暗。

“不要喝……不要喝!”

挑水人七窍流血,后仰着倒下,打翻了水桶,祝云喘息未定,在地上狠狠砸了一拳。

“为什么不再快一点?为什么你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

腿已经瘫软,她挣扎着站起来,勉强咽下嘴里的血沫,轰碎挑水人的木桶,在数块木板上飞快写下“水中有毒”这四个字,丢进河里。

那个死去的年轻人还躺在地上,睁着充满血污的眼睛,仿佛在困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祝云颤抖着,用手盖住这个可能是一个家庭顶梁柱的男人的眼睛。

他没有内力,所以嘴一沾到河水就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不像多大花,她在中毒前一定感觉到不对劲,她很痛苦,然后……

然后她面向祝云,用尽全力指着喉咙,说……

呼……葫……葫芦!

祝云眼睛瞬间盯向腰间的葫芦,又猛然看向河道。

一只装了半壶水的葫芦,缓缓从上游飘下来,飘到祝云面前。

[找了好久……千万别丢了……这两个葫芦……呼……]

刺骨的寒意袭上心头。

下一秒,祝云捞起葫芦,向广袤山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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