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终究是没熬过去,幸而贾琏在多少能帮衬着料理身后事。
黛玉终是孑然一身,成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人。
孝女灵前举丧,府上又并无近亲,往来吊唁的无非老亲和林如海素日同僚。
眼看着清清冷冷,萧萧瑟瑟,竟是凄凉无比。
黛玉披麻戴孝在灵堂前添香化纸,那牌位上赫然写着世袭文襄公五世孙林海。
堂前供奉各色香烛鲜果,姨娘们跪在一侧嘤嘤地哭,自知命运不济,竟哭得晕过去几个。
钱氏一旁照料着,找了婆子将几位身子弱一些的扶进内室休息,一面又打发人去端些吃食给黛玉。
因有贾琏在,水溶出入丧仪便有些突兀不便,何况黛玉热孝在身,合该回避。
“你去打听打听,几位王爷和公候家的礼数,该尽的情分且尽着。”
松墨于是修书送往郡王府太妃处,太妃得信也是为难。
林家与金陵四大家族不同,公候王爷们一直与四大家族有往来,但只这林府因并非金陵本地人士,且支庶不盛,自林府上一辈起已不大与权贵们往来,何况如今只留的一个女儿。
王爷公候们自认为林家已是断了根基,便渐渐疏远了。
至次日,飞鸽传书来,松墨得了信递给主子,却见水溶越发愁容满面。
“王爷暂且忍耐,”松墨劝道:“林大人虽是病故,却是死在任上,这事蹊跷连陛下都有些狐疑。
几位王公们都有顾虑,旁人不送,偏咱们出头,不大妥当。”
水溶却冷笑,因说:“贾府与北府毫无血缘牵扯,本王尚且路祭。如今这准岳父死了,难道我还怕旁人说的?”只是名分未定,又需得顾及黛玉声誉,水溶便只得以故友之情尽些心意。
料理完林如海身后事,黛玉便要回金陵贾府去住,因要守孝,一应明艳亮色衣裳皆不能穿,唯有青灰黯淡示众人。
雪雁正替黛玉梳妆,从一盒素色妆奁中取了一支霜花簪,好在黛玉素来不爱穿红戴绿,如此也是平常。
她摸了摸这一匣子银钿簪花,一觉眼生,二则又叹其工艺精致不俗,问:“这些真好看,倒难为姨娘叫人去寻来。”
雪雁一笑,又说:“这哪里是寻常能买到的,是北王爷派人悄悄送来的,嘱咐人说姑娘有孝在身难免素净,穿戴上必不能叫人看轻了,贾府里人多眼杂,少不得恶奴怠慢,该威慑的还得威慑着。”
黛玉一听,一颗本就极寒的心好似被焐热,对镜落下泪来:“哪里值得他这样相待呢……”
“不是奴婢要说嘴,从前在贾府里,紫鹃姐姐便不待见宝二爷。如今见着北王爷行事,比宝玉不知强上多少,方觉着紫鹃姐姐看人不错。眼见咱们回苏州这些日子,那宝二爷可来过一封信,问过一句不曾,这会子指不定和哪个姐姐妹妹厮闹呢。”
从前黛玉不曾见过除宝玉以外的人,而今一别就是一年,当初那一点点的悸动也因宝玉举止轻浮而消磨殆尽。她虽心下早有计较,到底不曾说破,如今连雪雁这个糊涂丫头都能看得清,她哪里会不明白。
嘴上如何甜言蜜语,终究还要看人是如何行事的,水溶为着她做到这般地步,她便是铁石心肠,也化为水骨柔肠了。
“自此便要依附外祖母家,将来也要他们为我主张婚事,这些话你放在心里就好,切勿惹恼了他开罪外祖家,咱们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雪雁听了,一时觉得姑娘深思熟虑,忙说:“奴婢知道,待回去了姑娘有紫鹃姐姐护着,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家中该遣散的都遣散了,能变卖的也悉数变卖,只剩下父亲留下的古籍手稿,院子里空空荡荡,亦如她的心一般霎时空寂。
一时有个婆子递了信来,说:“外头一爷们说雪雁姑娘买纸笔时落了一件东西,叫去取。”
那婆子不识字,雪雁今日倒是果真出去过一趟,心下便没迟疑,拿了来看,不想里头还套着一封信,她忙支走了婆子,对黛玉说:“姑娘,是给你的。”
原来是水溶送信来的,落笔只是两句诗词:午后郊园静,姑苏城外寒山寺。
雪雁不明所以,问:“这是何意呀?”
黛玉心下分明,便去寻了贾琏来。
贾琏听得这林家表妹寻他,初是有些做贼心虚,而后一想这丫头是不通俗务的,何况一直不见她翻阅账本,想来是有别的什么事。
“妹妹这么急着寻我来,是有什么大事?”
黛玉便有些迟疑说道:“我才想起父亲旧时曾在寒山寺寄放过几幅字画,住持师傅不认得旁人只认得我,如今要取回,只怕要亲自走一趟。”
贾琏脸上微微一动,林如海存放的,自然都是奇珍异宝,又道:“我陪妹妹一道去。”
“家里一堆事等着二哥哥,已劳烦不少,如今再不能因我而耽误行程了。二则,我也出门散散心,只怕将来也是回不来的,趁着这会子还在原籍,多看看罢了。”
贾琏听黛玉如此说,便也不好再跟着,因说:“既如此,多派几个人跟着。”
林黛玉见贾琏不再多管,便叫雪雁去雇了马车,一道往城外走去。
红枫染红了山腰,水溶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细品山中禅茶,一面等着黛玉。林府人多眼杂,送信必得掩人耳目,松墨费了好大力气,才找了一个婆子递进去。
“王爷,林姑娘若是不来可怎么好?”
水溶只是笑着摇头,说:“她若是接了信,定能参透其中,若是不来也无妨,定然是有事绊住了,我白逛白日只当远足郊游了。”
话音才落,就听得小沙弥引着两位妙龄少女入府,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林施主一别数年不见,小僧竟是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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