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尽唱凯旋歌

这些日子,京城上下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氛围。

大齐打了十多年的仗,百姓的日子一天烂似一天,世道不行,凡有一点收成,都拿去做了军粮,哪怕是天子脚下,光景也没好到哪去。

前些年蒙古鞑子进犯,搞得人心惶惶,武安侯领兵北伐,一路兵戈横行地杀过去,有如一把尖刀,插进了如狼似虎的北境蛮敌的腹地,最后一仗大获全胜,斩、俘敌人数万,捷报传来,大军终于班师回朝。

吃糠咽菜了十来年的老百姓纵有满腔苦水,也不打算赶在今天倒出来,一张一张青黄交加的脸上总算有了喜色。

北伐主将顾渊,临危受命的青年将领,美姿容,丰神绰约,独当一面时不过十八,在烽火连天的战场里滚过了十几遭,二十岁时封侯武安,取“武定四境,威信安邦”之意,如今一举功成来归,勇冠三军。

人来人往中,一小丫头喊叫道:“小姐啊!人太杂了,求您上车来吧,将军一会不就回去了吗!”

皇帝家的小女儿平阳公主年方二八,悄没声溜了出来,白龙鱼服地站在街边,举着扇子挡着脸,伸长脖子往中间瞧。

自己看不够,还要拉着叫人的小丫鬟一起看:“若月你让让我吧,我三年没见着我顾姐姐了,等不及。”

若月自己也是个黄毛丫头,对着风华正茂的少将军其实没多少抵抗力,因为是公主府的人,多少存着妥帖,眼下被主人一拉,眼睛没忍住往那方向瞟了一瞟。

甲胄冰冷狰狞,穿在那骑马而来的青年身上却并不显得骇人,漂亮的铠甲在阳光下灿灿地反光,只是凛然得令人安心。

四下群众热情,顾渊执着缰绳,走到公主跟前时,若月看见将军冲这边挥了一下手,明显是认了出来。

平阳公主檀清衡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俩水杏似的眼睛,这都能认出来,也就是这一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姊妹了。

却听公主志得意满地笑道:“你看,我的面子不小,是不是?”

若月闻言,挤过身探头瞧了一眼,只见殿下手里的扇子上极尽张扬地写了个草书的“渊”。

“小姐,你这算作弊吧。”若月的眼角跳了一下。

“怎么能算呢,”公主乐呵道,“你就说这字是不是她写的吧。”

温如海颇享受这种得胜归来的意气,闲聊道:“哎,我说你怎么单冲那姑娘挥手?”

顾渊:“你看看那是谁。”

温如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过头,又仔细地瞧了两眼,小声呼道:“等一下,那不是平阳殿下吧。”

“还真是——哎,公主那么跑出来不要紧么,”顾渊不搭话,温如海自言自语完,指指天道,“那位知道不得削她?”

顾渊眼神不动: “小公主微服得还少么,人圣上的闺女自个儿能舍得削吗,瞎担心。”

皇帝龙袍压身,站在九阶之上,俯视着一重重的墙垣,看见太和门开,主将归来。

顾将军的腰间横着漂亮的秋水雁翎刀,随着跪下的动作晃了一下,刀鞘接地,撞出了清脆的金石之响:“陛下,三军凯旋。”

皇帝面露喜色,虚托道:“军威赫赫,麒麟有种,我大齐得爱卿这样的忠臣良将,何愁天下不平,百姓不安,快快请起。”

顾渊起身,皇帝站正了道:“北境收复了。”

大殿上站着列队整齐的文武群臣,封赏听了一圈,皇帝高兴,说了不少漂亮的官话,底下跟着一串捧场的,到激动人心时,就齐刷刷地跪下高呼万岁,方才凯旋的顾渊站在行列之中,心情却没那么激动。

“好啊,江山清平,”皇上话说得差不多了,八风不动地坐在金銮宝座上,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发现皇子列里少了个人,“哟,朕的小五呢?”

空气安静了一会,温如海忍不住朝顾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没反应,一个穿白蟒袍的青年站出来道:“父皇,五妹身体抱恙,告病在府。”

顾渊用余光朝那声音的来源瞥了一下,那位也跟平阳公主一样,是个金枝玉叶的主儿,长芝兰玉树的一副模样,私下里神情总是懒懒的,人如其号,正是逍遥王。

皇上的长女幼时就夭折了,大齐的太子是二殿下,他对四弟五妹都忌惮,对这个三弟尤甚。

此人挂着个享乐的王爵,平时不该掺和的绝不掺和,不沾风月,说话办事点到为止,人缘非常不错,子曰“众好之必察焉”,在太子的眼里,逍遥王心机深重,不但要防,还是重点关注对象。

皇帝没把注意力分给缄默不语的太子,叹道:“再怎么着,今日大军班师回朝,也该表示一二——罢了,清远哪,回头叫你妹妹来朕的养心殿一趟。”

逍遥王拱手回列道:“儿臣遵旨。”

顾渊和皇子们姑且都算旧相识,平阳公主自不必说,自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到了十三岁。

大军出征,实在跟不出去,小公主才消停了些,只是书信还一封借着一封,比亲妹妹还要胜三分。

太子和四皇子都是冷性人,干什么都公事公办,跟储君之间毕竟隔了一层君臣有别,顾渊并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只当他是个缩小版的圣上。

四皇子倒似乎有心结交,可他结交的方式是往将军府里送金银财宝和美姬俊郎,男女荤素不忌,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着实让人消受不起。

除公主殿下以外,顾将军只和逍遥王关系好点,偶尔能凑一起喝酒的那种好法。

可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三载过去,光阴已经足以让少年长成青年,沙场征伐十几遭,有些事、有些人已经变了也说不定。

瞧着那熟悉的侧脸,顾渊心里滋味万千,最后化作了一腔生分,都堵在了心口,丁点没露出来。

圣上又将方归的武将赞赏一番,摆手示意,宣了退朝。

-

顾渊有意无意地躲过了朝中诸位大人的寒暄,实在绕不开的,拿片儿汤话搪塞过去,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车驾。

卫兵最摸得清自己主人的性子,二话没说,一提马鞭,低调地把车赶回了将军府。

父母早去,顾渊跟着外祖父镇国元帅常冉长大,如今老元帅也已经陨落,但他还活着的时候,除了兵法谋略以外,最爱讲树大招风的道理,顾渊听进去了,却毫无应对之法。老将已老,危难之时须有后浪站出来抗鼎,否则国将不国,至于其他,没有那个闲暇去顾及了。

都是知易行难,无可奈何。

家里以往并不热闹,顾将军推开门,却被抱了个满怀。

“姐!你想死我了!”

平阳公主还是一身微服,挂着玉坠的折扇还悬在腰间,看来是凑完热闹直接奔了这儿来。

顾渊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对一旁的小仆喜儿道:“怎么把殿下放进来了?”

喜儿不平道:“殿下要进来我敢不放么……”

顾渊待要开口,檀清衡却往后一蹿,气道:“什么叫‘把殿下放进来了’!我都三年没见你了,早早地来等人,怎么说得我好像狗似的!”

“好,我错了,先进屋,”顾渊从善如流地认错道,“你三哥哥说你病了。”

檀清衡熟稔地挽上了顾渊的胳膊:“假的,假的,你不是在街上看见我了么,病了能凑那么近瞧你去啊?”

顾渊想起皇上的口谕来:“你父皇叫你有空上养心殿一趟。”

“老天爷,”檀清衡仰天长啸道,“你道怎的,我猜他一定是要训我不知好歹,不去给你接风洗尘。”

顾渊有些好笑地道:“殿下最疼臣——没见若月呢,如今也长大了吧。”

檀清衡乐了:“那是!若月府里去了,她在这又要管我了,就是个小大人。”

“你还不是小大人,好意思说。”

眼下正是深秋,屋里点着暖香,顾渊不得意这味道,招手道:“谁点的香,灭了。”

却见个神色怯怯的姑娘应声进来,这孩子还没檀清衡大,撑死了十二三岁,低眉顺眼,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将军,是,是我。”

“你哪位?”顾渊道。

小女孩大概是被她身上未卸的甲给吓着了,声音软成了一滩水:“妾是……四殿下送来,送来服侍将军的。”

一猜就是了:“妾什么呢,一个半大孩子,四殿下那脑子里一天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

那姑娘支支吾吾道:“我……我现在就熄!”

“不必待我这了,从账房里支些银钱,有家回家,没家去城北,”顾渊坐到了窗边的小榻上,接过喜儿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那有个叫莲香楼的饭庄,跟掌柜的交代来处,领个生计,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找我。”

小姑娘愣了一下,收拾妥当,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檀清衡凑过来,一边帮顾渊卸甲,一边道:“我四哥就那德行,别提他。姐,你想我没?我看着你骑在马上那个威风,是真高兴啊,但是再一想,哎——瞧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真恨那些来犯的鞑子,你肯定受过伤,还很重,风餐露宿的,饭都吃不好——”

顾渊欣慰地摸摸她的头道:“我没事。”

喜儿要来接甲,公主道:“不轻呢,能不能拿动?”

“殿下放心,咱府的人要是连甲都举不起来还做什么呢,早自觉地滚啦。”

顾渊笑了笑:“去吧。殿下稍候,我去换身衣服。”

檀清衡配合地放走了她,在榻上半卧下来,抽出腰间的折扇,展开合上,合上展开,用手指描摹了起那“渊”字,十圈之后,顾渊已经重新掀开门帘进来了。

盔甲傍身,长发高束,行动虽然便捷,到底是极不舒服的,顾渊散了头发,只草草用根布带绑在发尾,换了素衣常服,一身自在地坐了过来。

公主有点恍惚,这正是她记忆里那个还未染上杀业的顾姐姐的模样。

“方才就见你拿着它招摇过市,”扇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顾渊饶有兴致地道,“天怪凉的,带这东西做什么,拿来我瞧瞧。”

檀清衡将扇子递了过去:“你都不给我写一个,我软磨硬泡了多久才从三哥哥那讨来的。”

顾渊举着扇子看了又看,见那上面悬着的是块汉白玉打的坠子,问道:“这个哪来的,三殿下挂的?”

檀清衡:“是啊,还叫我万不能丢了,我还道是你连扇子一块给他的呢。”

窗外方才就起了雷声,很快掉下雨点来,不一会已经下成了瓢泼的秋雨,顾渊把扇子递了回去,笑道:“你三哥哥倒大方。”

檀清衡不服道:“哪里大方了,他不是送我,要改日讨回去呢,姐,你给我也写一个吧,好不好?”

“写,想写什么都行,”顾渊喝了口茶,半推开窗,感到久违的安宁,“雨大得很,殿下明天再走吧。”

檀清衡乐了:“我正不想走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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