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妖又下山吃人了，这个月已经是第六次。

附近的几个里正一起派了人去城里找修士，但江陵都一百多年没有修士巡游了。

修士们都住在仙山参道修炼，不问凡尘。

豹子山的一群山越，没钱没势，就连怎么联系仙界都一无所知，怎会寻得到修士来降妖呢？

几个村里的青年揣着村人咬牙凑出的几两银子出去，又揣着银子回来。

怎料祸不单行，刚到山下又遇上豹妖下山了，伤了两个人，又拖着佘家村里正的二郎上了山。

二郎他娘哭天喊地，要里正赔她的儿子。村人也惶惶不安，说没有活头了，迟早都要被豹子咬死吃掉。

一片绝望之下，不知是谁先提出的，给豹妖献祭，用生者喂饱它，上山的人就不会被吃了。

是啊，豹妖总有吃饱的时候，祭上生者去喂它，让它吃饱便不会伤人。

喂一两个人，大家都还能活，能接着上山养活家里，不必逃出去卖身为奴当个黑户。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为了大家好，总得有人去死的......

只要不是我就行......

献祭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家里有死伤的人，催着里正去办；提心吊胆害怕被吃的人，求着里正去办。

也有人觉得这是养虎为患，一个人怎么会够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又有什么办法呢？

死亡的威胁下，所有人都默许了这场祭祀，并挑起了祭品。

他们选中了佘妹，无父无母的孤儿，几年前在山脚的蛇洞附近发现的，家里人大概是被蛇咬死了。

村里人好心，才施舍她几年饭活下来的。

现在不正是她报恩的机会吗？

佘妹想逃，却被人从寄居的破庙里拖出来，几个婆子一边劝她认命一边把她剥洗干净，夜里村人便将捆好的佘妹送进山里。

害怕她逃跑，男人们把脚捆得紧紧的，勒出青筋；害怕她出声，女人们用布条把嘴绑严实，堵到窒息；害怕豹妖没发现她，里正拿刀割开她的大腿，在淌血水的红肉里插了三柱香。

对上佘妹仇恨的目光，他们心虚了，一只手从人群中伸出，外厉内荏地扇了她一巴掌。

“死丫头看什么看？要没有我们你早该死了。”

长久以来的恐惧在此刻化成了愤怒，被倾泄在这个理所应当的祭品身上，人们谩骂诅咒佘妹，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

群情激奋之时，豹子的低吼声从远处传来，谩骂声戛然而止，村民纷纷逃走。只留下豹妖，在黑暗中开始享用他的祭品。

腥甜的血气蔓延开来，山林中除了咀嚼声再无二声。

胸，腹，心脏，脑袋，手臂，最后是大腿...

不知不觉香也烧完了，狂风骤起，豹妖哀嚎。

从此以后，豹子山再无豹妖为患，山下多了个蛇女庙，有求必应，只是每隔不久，附近便会有人失踪。

后来，有人觉得蛇女不够尊重，又改为了神女庙。

神女的名号被传到江陵各地，但却只有豹子山的灵验，久而久之，除了豹子山，没多少人知道神女的故事了。

直到那日陆湛前来除妖，发现所谓神女其实是只厉鬼。百年来被豹子山附近村民所供奉，实现村人的心愿维持香火，又时常捕食上山的村人增进修为。

他本欲除去恶鬼，却被村人以死相劝。

这神女只是吃几个人而已，却可以实现我们的心愿，比那些神佛、修士管用的多了。

况且神女只在我们豹子山灵验，这也是我们的福气啊？

仙长您何必断了我们的活路，若不是神女，我家大郎怎会娶得上媳妇儿...

恶鬼却说，当初他们以养育之恩挟持，逼我上山喂豹。如今我只想血债血偿，杀了所有逼死我的人。一百年来，我不曾对外人动手，仙人您说要除恶，难道这些畜生不算恶吗？生前的我何其无辜，因父母不在被他们如此欺辱，他们拿我祭妖，我拿他们祭鬼，不过是天理报应。

百年来的恩怨，早已变得纷杂纠错，陆湛说不动恶鬼，伤不得村民。心下怜悯女鬼的遭遇，又念及她确实不曾伤及无辜，便收剑回了白马村，今后再做打算。

但妖邪终究是妖邪，纵然佘妹无辜，百年的血祭淫祀也早已扭曲她的心智，助长了她的杀意。现在活着的，不是百年前无辜可怜的佘妹，而是深夜中佘妹被啃食的恐惧怨恨与豹妖贪婪食欲结合滋生的厉鬼，非血流成河不能满足她的欲念。

膨胀难抑的食欲时时灼烧她的心智，诱使她大开杀戒，吃掉山下所有生者。但残存的理智又警醒她，没了山民的供奉，凡界的小小厉鬼怎么可能挣脱邪神的束缚，迟早会饿死在豹子山。

所以，潜逃的虎妖是个机会，只要吃掉这只来自仙界的虎妖，佘妹就可以挣脱束缚，摆脱这些鄙夷她杀了她，畏惧她供奉她的愚民。

可千不该万不该，一百年来没出现过的修士，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不仅斩了虎妖，还扬言要除了自己。

大仇未报，不甘心就此消散的神女看出剑修的动摇，强忍下想要杀掉他、吃了他的**，委曲求全，劝走了初入尘世的剑修。

事后却蛊惑了村人，使其大肆许愿，大肆献祭，为的就是增进实力，连魂带肉地吃掉陆湛以维持邪神的身份。

青柠堵住陆湛那天，恰是恶鬼连吃数人，修为暴涨之时。

远远望见鬼气冲天，陆湛自知正是自己心软酿成大错，打算以身殉道，砸了神女庙，断了恶鬼的供奉，与之决一死战。这样也算是不负道心、不辱师门，护卫了一方百姓。

但是，在临死前，他却有些畏惧了。他看着青柠期冀的眼神，明知道自己给不到少女想要的答案，又害怕自己死后成了她生命中的过客，被少女遗忘在某一天，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陆湛害怕了，这个生来只知斩妖除魔，以救斯民于水火为己任的剑修，害怕了，他成了一只胆小鬼。

他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逃避，这是他的责任。若是连剑修都临阵而逃，天下百姓还能指望谁呢？

为了修士除魔卫道的职责，陆湛决心赴死。为了儿女情长的那份私心，陆湛将本命剑留给了青柠，希望湛卢可以保护她，希望青柠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