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柔坐了个非常辛苦的月子,在一年里最热的一个月。她时常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像融化的麦芽糖,这时候要是能吃一口冰西瓜,兴许能称为年度最快乐的事情。
小希柠在她身边酣睡,小小一团没什么存在感,每天就是吃拉睡,偶尔哼唧一两声,从来不哭。
对门邻居江老师过来看了几次还夸赞,余家的娃娃都不哭不闹的,乖得很。
陈慧柔也这么觉得,她的小孩,全世界最可爱。
“孩子醒了吗?该抱她去洗澡了。”
“没呢,再等会吧。”
陈慧柔还没出月子,给孩子洗澡的任务落在了余序洲身上,起初他抱都不敢,那么小一点,生怕抱的姿势不对,孩子不舒服,更别提给她洗澡了。
可赵婷说她腰不舒服,蹲不了太久时间,余序洲只能在旁边一点点学。带着洗了一周后赵婷就撒手不管了,新手爸爸自己摸索,现在也勉强算上手了。
屋里热得不像话,余序洲才坐一小会,额头上就出汗了,拿了把蒲扇用力扇着。
陈慧柔蹭着点风,说正事:“女儿的名字得定下来了,爸给取的那几个名字我听了都不喜欢,我想自己取。”
余家到了余清越这一代,是谨字辈,但余序南和余序洲都是生的女儿,不强制用这个字。本想着取名交给爷爷来,显得正式些,但余光亮给的那几个名字,不仅听上去重复率极高,其暗含的意思也让陈慧柔觉得不快。
余若楠、余向楠。
老先生说命里缺木得取个带木字旁的名字,难不成新华字典里就只有个“楠”字能用?
“自己取也可以,大哥就是自己取的,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在这件事上,余序洲倒没什么意见,陈慧柔是语文老师,在取名涵义这方面应该想得比他更深层。
“你觉得余希柠怎么样?希望的希,柠檬的柠。”
陈慧柔眼睛亮亮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孩子就醒了,嗷嗷叫了几声。
余序洲一听就笑了:“这哪里还需要我同意,她自己已经抢着回应你了。”
就这样,余希柠小朋友凭一己之力争得了这个听上去极为文雅温顺的名字。
陈慧柔的产假是从九月份开始算起的,不包括寒暑假在内,因此能休息到开春三月才去上班。
余希柠两个月大的时候,陈慧柔就经常带她去陈家和陈梓钰玩。陈梓钰刚升上幼儿园中班,每次见妹妹来,就会把自己的图画书跟玩具搬出来,学校老师教她什么,她就教给妹妹。
陈慧柔常跟王君开玩笑说,有陈梓钰在,她都省了育儿的心。
这天中午,余希柠不知道怎么了,喝完奶就开始哭闹。余希柠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圈哄着,儿歌唱了一首又一首,口干舌燥了都哄不好。
赵婷从隔壁屋过来,皱着眉头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闹成这样?没吃饱还是困了?”
陈慧柔也很着急:“不知道啊,喂她又不怎么吃,就是哭个不停。我摸了下额头也不烫,妈你看看。”
赵婷接过孩子,抱到客厅沙发坐下,像往常一样拿小玩具逗她玩,也不起效。本来在午休的余光亮也被吵醒了,披着外套出来,给陈慧柔支招。
“要不带她到楼下转一转,说去踢桃,她就最喜欢了。”
陈慧柔将信将疑,换了套衣服,拿起自行车钥匙,走到余希柠面前拍拍手:“妹妹,妈妈带你去踢桃,去找梓钰姐姐。”
余希柠瞬间止哭。
松开手的赵婷又气又笑:“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去玩!”
陈慧柔一方面很无奈,一方面又觉得小孩着实可爱,不会说话,靠哭来表达心事,然后让大人们急得团团转,一个个猜。
这个时间点,陈梓钰还在幼儿园,陈慧柔没打算带余希柠去找她,只是把孩子放在车前婴儿座,推着在楼下散步。心想最好能把她给遛睡着,再抱上楼。
结果刚走了两圈,陈慧柔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地面在晃动,她双手紧紧把着自行车扶手。
余希柠爆哭,陈慧柔赶紧抱住她,快步走到升旗台旁边的台阶。旗杆、大树都在剧烈晃动,学生停在校道的自行车接二连三倒下。
“地震了!”
“地震了!跑啊!”
不知道哪里喊了一声,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都跑了出来,陈慧柔抱着余希柠站在操场台阶旁,只能看见教学楼二三层的走廊涌出来一大堆人。人群里有老师维持秩序的声音,学生害怕喊叫的声音,一时间场面很是慌乱。
原本在办公室的老师和学校保安率先跑出来空地维持现场秩序,余希柠还在哭,操场因为地震扬起沙尘,陈慧柔护着孩子往家属楼跑去。
她也很慌乱,长这么大,陈慧柔也是第一次遇到震感这么强的地震。余序洲不在,余光亮和赵婷还在家里,得把人喊下楼才行。
刚到家属楼,只有两三个邻居在楼下,多数都在自家阳台观望外面的情况。
“陈老师都跑着希柠跑下来啦,你公公婆婆呢,怎么没一起下来?”
邻居还以为陈慧柔是有震感才赶紧带着孩子下来。
陈慧柔抱着余希柠掂了掂,换个姿势:“地震前我就下楼了,爸!妈!你们快下来!别待在屋里!”
陈慧柔单手捂着余希柠的耳朵,朝楼上喊了几声,赵婷才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别喊了,都停了,就这点动静怕什么,真要大地震,你想跑也跑不了。”
楼下邻居听了都笑:“婷姐好心态,不过确实没感觉了。”
底层邻居在阳台附和道:“没事的,我们这楼房也不算危房,经得起考验。”
经不经得起考验,陈慧柔不想知道,她心里害怕,就是不想带着孩子冒险。劝不动余光亮和赵婷,她直接抱着余希柠离开,余序洲没回来之前,陈慧柔都不想回家。
三点二十分,又发生一次地震,陈慧柔带着余希柠刚到余序洲单位门口,门卫认出她来,好心给她开门。
“陈老师这是?”
陈慧柔心神不定,攥着车扶手:“我,我来给余序洲送钥匙,他忘了带家里钥匙。”
借口编得很仓促,好在门卫也没有计较,见小娃娃都睡着了,就从里屋搬了张凳子出来给陈慧柔,解释道:“刚刚地震,教学楼正在维持秩序,要不你坐在这儿等一会吧?”
“谢谢,您这有电话吗?借我打给余序洲说一声。”
“有,这儿。”门卫把座机推给陈慧柔。
很快,余序洲出来了。
陈慧柔看见他,眼底涌起热意,强撑着许久的情绪瞬间瓦解,嘴角往下撇了撇。碍着是余序洲工作的地方,她强忍着想要上前抱住他的想法,佯装平静道:“我来给你送钥匙。”
余序洲听得稀里糊涂的,刚想说自己带了钥匙,下一秒就察觉到陈慧柔异样情绪。
“好好,我正好没课了,和你们一起回家。”
余序洲顺手接过陈慧柔的车,把公文包套进车把手,握紧,又和门卫道了声谢,才离开。
余希柠坐在婴儿座上酣睡,纯粹是哭累了,脸颊上还挂着几道斑驳泪痕。陈慧柔侧身坐在后座上,双手搂着余序洲的腰,头靠在他的后背上,说起下午宝宝无端端嚎哭,刚抱她下楼哄睡就发生地震的事。
当然,也包括劝余光亮夫妇下楼无果。
余序洲安慰陈慧柔:“我爸妈就是那样的,别放在心上。这次地震说是受台湾高雄那边的影响,第一次地震的时候我还在上课,讲台上的东西、学生桌面的水杯、教室后面黑板上贴的纸都掉了。”
后来陈慧柔通过新闻才知道,这次地震各地不同程度受损,全县中小学校舍损坏三十五幢,倒塌教室三间,有近三百名学生因为惊慌下楼时互相拥挤踩踏而受伤,还有一名学生因为挤压踏伤抢救无效死亡。
彼时她正抱着余希柠喂奶,仍心有余悸。
一边庆幸孩子敏感,关键时刻救了自己,另一边回想起赵婷当时吼自己的那句话,万般不是滋味。
转眼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碌大扫除和置办年货,余家也不例外。今年家里多了个余希柠,开销用度比往常多了不少,陈慧柔每一项支出都写得很仔细,给到赵婷时,依旧得被念叨个一两句。
这天,陈慧柔刚出门,赵婷就拿着笔记本去找余光亮。余光亮正抱着余希柠在阳台晒太阳,旁边还放着个收音机在听新闻。
“你看看这个月的支出,照这样下去迟早要把我们两份工资给贴进去。”
赵婷指着上面的名目,一个数一个数说给余光亮听:“这怀孕的时候喝羊奶,营养已经够好了,现在母乳和奶粉还不够?怎么还得吃这种五果糊?”
五果糊是徐晓敏开的方子,分别是茨实,薏米,茯苓,淮山,莲子各250克,糯米,糙米各500克,碾磨成粉兑水或者泡奶粉搅拌成糊。
比光喝奶粉营养要好,小孩子脾胃养好了不容易生病。余希柠怀孕的时候,徐晓敏就让王君给她备了两大罐,现在早就喝完了,得自己买原料然后碾磨成粉。
赵婷布满皱纹的手指重重戳着笔记本上的数,心疼道:“今年芡实、莲子和茯苓都不便宜。”
余光亮旁的没看,就看最后列的总数:“不是没超过他们的工资吗?给就是了,多个孩子多张嘴,是得花钱。”
“这不是还有生活费吗,照这样下去,以后买菜钱都得花我们自己的。”
赵婷把本子塞给余光亮,总觉得陈慧柔算盘珠子都快打到自己脸上来了:“要我说,找个机会把生活费退回给老二得了,让他们自己理,省得花到我们的。”
余光亮不理解,对妻子这斤斤计较的模样有点看不惯,孩子还在这呢,他下意识捂住余希柠的耳朵。
“都一家人,什么他们的我们的。”
赵婷瞪了余光亮一眼:“家里大小事你没操持过你懂什么,这孩子长大了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早点把生活费退还给他们,不然以后连养老钱都没。”
陈慧柔根本不知道二老的好算计,久违地同黄沐卿一块逛街,给自己和孩子买了几件红色喜庆的新衣服,车里篮筐一下就装满了。
黄沐卿:“还想着你能把希柠给带出来呢。”
陈慧柔:“她下午一般都在睡觉,没意思得很,带出来就没法儿这么逛了。”
“也是。”黄沐卿抬起下巴指了指篮筐里的袋子,问,“不给序洲老师也买件新衣服?”
陈慧柔想都没想就摇头:“他用不着,再说了,给他买,不也得给我公婆买,到时候肯定又被说不懂得省钱、浪费。”
黄沐卿:“你们现在工资还上交吗?”
陈慧柔:“嗯。”
“要我说,还是得自己留一部分在身边才安心,特别是现在有了孩子。你公婆偏心小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黄沐卿的提醒陈慧柔听进去了,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跟余光亮夫妇开口,他们反倒先主动提了。
饭后,赵婷示意陈慧柔先别急着去洗碗,余光亮有话要说。陈慧柔下意识看向余序洲,后者也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商量了,决定把生活费退回给你们,以后你们俩的工资都不用交给我们了。”
陈慧柔心里默默想着,沐卿还真是神算子,说什么来什么。这样也好,都用不着自己去想要怎么开口。
反倒是余序洲看不明白,只觉得有父母帮着管家也不错,这突然说退回来,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阿姆生气了。
“爸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余光亮:“唉,我们也老了,有时候力不从心。你们不一样,正年轻有想法有能力。现在成家了,得学会料理生活,不能事事都靠我们年迈父母,我们劳累了一辈子退休了也想歇一歇,你们得担起这个家。”
陈慧柔一听,愣住了,这又是什么说法?
什么叫学会料理生活,担起这个家?退回生活费,不用上交工资,就是要让他们来理家?
“以后你负责买菜,慧柔想吃什么你就买什么,营养要跟上,我和你妈没什么挑的。”说完,余光亮当真把月初交的生活费都退回给余序洲:“主要就说这些,没别的事了。”
余序洲有些六神无主,反倒是陈慧柔最先反应过来,叫住了原本准备起身离开的余光亮。短暂几分钟里,她脑海里迅速过了这些天在一起生活的细节,自认为没有什么做得不好,和二老产生争执的地方。
这突然说要他们来理家,连个预兆都没有。
“爸、妈,你们在,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过去一年也都是你们理家,我和序洲都习惯了,也觉得你们比我们有经验。”陈慧柔故意看了眼余序洲,“序洲调来侨中后,课都变多了,教学任务也重,我们还有个孩子要带,周末还好说,工作日真的顾不过来。”
即便陈慧柔说得很诚恳,但二老心意已决,特别是赵婷,这样的话在她那都不成立。
“这有什么好顾不过来的,顾不过来就更得锻炼了。你去问问看,哪家人不是小辈理家?他们不也有工作,现在觉得吃力,往后啊你们就得回过头来谢谢我们。你们买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主动权都给你们还不好吗?”
赵婷的话让陈慧柔听了格外不舒服,她还想要反驳,被余序洲摁住,屋里的孩子正巧也哭闹起来,一股气积压在胸口淤着出不去,陈慧柔黑着脸起身离开饭桌,房门一关,碗都不想洗了。
“把财政大权交还给你们不是好事吗?她怎么还不开心了?”赵婷装作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也是想她过得舒服自在些啊,想吃什么自己买,不好吗?”
余序洲一句话都不想说,收拾桌上的碗筷进厨房,放进水池那一刹那,他重重叹了口气。
自那日起,余序洲每天起早一个多小时去市场买肉菜回家,陈慧柔料理完余希柠就去做饭,吃完两人出门去学校,老人留在家里带孩子。
头两个星期,陈慧柔早课都是强忍困意,一进办公室就泡浓茶,旁人以为她是带孩子没睡好,只有黄沐卿知晓其中真相。
“要我说,这算好事。”
“一定是我婆婆的注意,我公公在这种事上向来都不计较的。我婆婆就是觉得我最近花钱太过大手大脚,生怕以后连她那份一块花,这才赶紧把工资退还给我们,再顺便当个甩手掌柜乐得清闲。”
陈慧柔早就盘出来了,一张脸写满了忿忿不平。
“那你干脆就对自己好些,别白受这股气。”
黄沐卿提醒陈慧柔:“这老人啊,总觉得自己是最精明的,其实他们都管不住自己爱操心。不是让你们理家吗,那你们就好好表现一下,谁家规定买肉菜得一早上去买,下班去不也一样?反正你们只在家里吃顿晚饭,对吧?”
黄沐卿三两句话,给了陈慧柔一个新方向。
学校有饭堂,陈慧柔和余序洲早上、中午两顿其实都可以在学校解决,下了班去市场买菜回家煮晚饭也来得及。
至于老人们的早午餐,陈慧柔会在下午买菜时顺便把鱼给买了,晚上蒸好,第二天早上热一热就行。中午那顿就吃点粗粮,家里买了些地瓜跟玉米屯着,让他们到了饭点自己蒸一下就能吃。
实在不喜欢要下面条也行,她面条也买了商场那种一整袋的在家里放着。总之,不会让家里没一点吃的。
几天下来,不用再起早去买菜的余序洲觉得幸福感又上来了,胸口也不堵不闷,愈发觉得陈慧柔这主意出得好。
“我现在做梦都梦见在市场和人家抢鱼,买回来还得挨一顿说,乌鱼草鱼分不清。”
趁父母不在,余序洲感叹了一下。
这事儿确实为难他,以前也没有过去市场买菜的经历,价格都弄不明白,出发前让陈慧柔把要买的和价格都写在一张纸条上,他照着来。但也有买错买少的时候,有次挑的鸡蛋不新鲜也被赵婷说了。
“买菜比做教案还要难,买菜和做卷子,我选做卷子。”
陈慧柔忍着笑,说他:“难也得学,总不能都让我来,我今年带毕业班也很忙的。”
余序洲:“知道了,交替着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公婆没说什么,陈慧柔觉得事情总算得到了圆满解决。殊不知,新的麻烦又来了。
[化了]没有闺蜜可怎么好哇
啊好凉的晋江啊,好凉的文[笑哭]想托朋友给我折枝红花沾水来点瑞气
作法涨收(申公豹嘴角)涨涨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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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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