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阡虚弱地别过脸去，心里已经不再感到钻心的疼，反倒是比山岚还要平静，比白云还要轻飘。

他至今想不通为何与自己互换心意这么多年的巢莲芸，会在大婚当日，突然变心，还用替嫁来羞辱自己。

但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阿芸不开心了，才会让阿芸那么高贵那么好的一个人，对自己使出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报复行径。

青禾阡指尖微动，掌心压在了心口。

床旁的琉源止住了嗓门，甩袖嗟叹。

————

长街万里明灯，而位于长街腹地的青禾府则已经闭门谢客三日了。

三日前，本就卧床难起的青禾阡，遭何群玉的魔力电棍一击，刚有好转的红润脸色，转瞬被皑皑白雪覆盖，琉源又着急忙慌地将送走的郎中又给请了回来，对着青禾阡好一顿折腾，才又把人养得精神了点。

几豆灵火蜡烛点亮昏暗的寝房，湿冷的寒气自三扇明净的窗户缝隙间倾泄进温暖的室内，吹开了由大树的虬枝龙爪自然构筑的巢洞形高床的曼妙床帏，轻柔地抚摸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男人。

男人冷硬的喉结滚动，一声脆弱的轻哼溢出。

忽然，幽僻的小院传来淅淅索索摩擦碎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幽居之门便被一道黑影轻猫猫启开，黑影贼头贼脑地钻入，又将门轻猫猫阖上。

黑影如水中之鱼般倏而来到男人的床前，抬手，挑开翠绿且轻柔的床帏：“……”

一双警惕地竖瞳钉在何群玉波澜不惊的褐眸里。

相顾无言，唯有绿帷飘飘，散去尴尬氛围。

何群玉挤出一摸自然的仿若忽逢老友般的热情笑容，那原本伸向青禾阡的腰间打算偷信物的手转了个弯，亲和地替青禾阡拢了拢单薄的被褥。

他很正常。

作为一位“只有半条腿入门的新娘”，深更半夜不睡觉，趁着月黑风高无人时，偷偷摸进“丈夫”的寝房，“满怀爱意”地为其拢被褥御寒。

天地良心，这不是人间真情，还有什么是真爱？

刚在前几日被何群玉的“真情”砸伤的青禾阡眼眸微阖，再度掀开眼睑时，冰寒冷血的竖瞳已换作了人类的圆形瞳孔。

青禾阡垂着黑睫，瞄了眼被何群玉恭敬捏好，合乎自己的身体曲线的被褥，顿了顿，继续掀开暖和的被褥扶靠于龙爪枝上。

青禾阡与何群玉目光交汇，黑眸倒映出一张布满神似兽骨的胎记的丑陋面庞，若严冬霜寒般的嗓音道：“喜春厌……咳咳，你……”

何群玉微退了一步，生怕在这人类医学史还未有一丝一毫开发的洪荒世界，沾染上什么危险病毒。

“喜春厌，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青禾阡的视线并未锁定何群玉，而是落在窗外一片漆黑的世界。

对不起，是因为他与巢莲芸之间的纷纷扰扰，牵扯到了无辜的喜春厌。

感谢，是因为何群玉在擂台上从何白白手中，救了他一命。

何群玉黑丝间的白发微动，又归于沉寂。

青禾阡并不期待何群玉会在这寂寥的黑夜给予他回应，他知道她自幼是个不能讲话的哑巴，于是赓续道：“阿芸她，小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任性的，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很喜欢玩小泥人，你还想将捏出来的小泥人送给我，阿芸很讨厌这些泥人，说它们脏，但还是将她的房子分出一间给你，摆放这些东西。”

青禾阡本不是个多话之人，但在此痛失所爱之际，也难免悲春伤秋讲一堆乱七八糟之事。

何群玉作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闲闲地搬来一只凳子，支着腮帮子，坐听青禾阡忆往昔岁月。

青禾阡道：“你儿时弑.父本不为青禾城律法所容，然而老师念你是人与兽所生，本性如此，故从轻发落，只剥去你的内丹让你不再能修行为恶。后来你被卖入巢莲府，侍奉阿芸，也算还了这份恩情。”

等等，你且先等！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容他小小何群玉先理理这其间的大道理！

老师？按照先前客栈里的店小二之话，青禾阡早年间拜入巢莲老爷家修行，这老师应该指的就是巢莲老爷吧。

喜春厌是人与兽所生？是……兽人与普通肉兽所生？

何群玉按捺不住的激动，捋了捋头顶那根格格不入的白丝，示意需要用灵识沟通：不是我说，喜姐，您们这些神仙老人家下凡怎么也不找司命星君编个幸福点的人生，每每都搞一些激烈、惨烈、炸裂的身份登场。

往后的怒神女也一个样，转世就转世，偏偏转世到一户跑母又丧父之家，落得那般下场。

喜神女：“……”何为司命星君，而且，人与兽的禁忌结合，就这般令汝兴奋吗？

还没等何群玉兴奋地摩挲刀削般的下巴，咂摸出神明如此行事的本意来，青禾阡继续倾倒剧情：“可如今事已成定局，你若再回巢莲府，必会遭人诘责你替阿芸出嫁一事，兴许……”

青禾阡顿了顿，赓续道：“你是个喜爱泥土之人，喜爱着泥土这种无善恶美丑之分的神创之物，感受得到天神所创的最原始之物的美，你是神明最忠实的信徒，故而，可以被神明允许受到神明使臣青禾府的庇佑。”

青禾阡两番话皆点到即止，良久，屋内只有灵火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何群玉长吁一口气，神情淡然地自凳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青禾阡。

青禾阡：“……”

何群玉温热的掌心缕清云衫，垂眸坐在了巢洞状的床榻之上。

造型奇特的床上蓦地一沉，缦缦床帏之间，青禾阡眼眸深沉地凝视着距离不到一丈的何群玉：“……”

何群玉自顾自褪下鞋袜后，提起修长的脚压在柔软的被褥上，不咸不淡地又抬起尚落于地面的脚压于被褥之上，而后徐徐向青禾阡靠近……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明灭烛光之下，湿热的呼吸交织，何群玉两只手撑着将青禾阡钳在两.腿.之间。

青禾阡怔怔的看着何群玉，在这只蛇崽子的二十多年的岁月中，从未和一个女人如此接近过，他甚至无需皆火光便可看清女人白皙的脸上丑陋的痕迹，以及痕迹间细细的绒毛。

扑通，扑通，两颗火热的心脏在跳动。

何群玉忽而垂下褐色的眸子：原来相柳还是不同于蛇，吐息是带着温度的。

月黑风高，无人之境，何群玉顺势往青禾阡右手边一扑！

青禾阡登时如蛇般滑溜溜滚下床！

青禾阡毫无形象可言地呆坐在地上，面上冰霜破了壳，不可置信的神情从裂隙中钻出：“你，你做什么！”

最近太忙了，跪。补周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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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月黑风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