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顺着河流一路走到东海。
这时天地自孕育而生的水神还不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冯夷,新生的河伯是个好奇心重的年轻神灵,祂在自己的河流中生活了很久,听闻多宝要前往东海,鲤鱼模样的河伯吐了个泡泡,歪着头想了又想,“我已经是天下之极大,生灵存亡延续皆要仰仗于我,你为何又要去找什么还?祂与我比如何?”
“祂要比你广袤许多,天下万水都要流入海中,最后汇聚在归墟迎来终结,海洋中是天下生灵的归宿,你我亦是如此。”
归墟是万物终焉流处,也是天道划给上清的禁地,就先昆仑作为万神祖地划给祂最爱的玉清,虽然不是那么喜欢光明正大说要跟祂对着干的通天,但天道也不至于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对他充满偏见。
只要不用眼睛看,上清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只要别去看,一看就想降雷劫。
多宝忍俊不禁回答,上一世这时他还被老师拘在昆仑修道,自然无缘一见河伯,后来黄河有了新神祇,这位河伯大约是陨落了吧。
一个纯粹的神灵的陨落,让多宝心生怜悯,“河伯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看一看。”
“哦。”
河伯紧张地扭了扭尾巴,磕磕绊绊应了一句,显然多宝对于海洋的描述吓到了祂,但是游了几圈祂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得了,看看能死神啊?
距离多宝上一次身处昆仑山外已经过去了两个元会,时间这种东西对于大能者来说向来是视若无物的,凡人会悲春伤秋,感慨己身命运如木叶摇落半点不由人,仙神却从来不会有这方面的感想,他们的寿命太悠远,远到不作死几乎可以一直活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凡人的悲欢并不能感同身受,反而觉得他们吵闹。
而现在,不过是区区两个元会,太一的宴贴还磨磨蹭蹭没有发出,山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外面的天地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大概是有道宫和大能们的约束,又或者是这一次神灵的成长速度要比上次快得多,多宝一路见识了众多生灵,林间黄鸟、山中百兽、湖中精怪,有的吵闹有的羞涩,竹篮里河伯没有见识,每到一地只会惊叹,祂暗自琢磨了许久才问多宝是不是识字。
“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赤色鲤鱼仰头发问。
“当然可以。”
多宝欣然应答,他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虚心向他请教的人。
“只是你没有手,要怎么记录呢?”
多宝故作苦恼。
“我可以像你一样。”
怕他改变主意,河伯连忙表示自己有办法。这条惫懒让多宝拎了一路的鲤鱼终于打算勤劳一把,祂一跃而下,化做了一个身穿赤色鲤鱼图案道袍的小童子,不过总角年纪,或许是衣着服饰仿照多宝的形制幻化,多宝总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像谁。
“你既然有了道体,也该有个名字才好。”
多宝和颜悦色,满眼慈爱,打算为他取个名字。
“哦,你让我想一想。”
小童子端着脸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景色,此地四下无人只有一棵多年前浮黎拂过一缕仙气的松柏郁郁青青,长在崖边看上去挺拔精神。
“我是赤色的鱼,”小童子嘀嘀咕咕,“希望我以后也能跟那棵大松树一样,嗯,那我就叫……赤松子。”
赤松子一手捶拳,一锤定音道。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松为木之精。
赤松子?
赤精子!
多宝深深注视面前的赤松子,越看越觉得他像赤精子,脸上的笑容好悬没滑下来。
看看祂那故作高雅的举止,还有那一心想要附庸风雅、学文识字的想法,怎么能说不是一种阐教中人的可恶模样。
这不好。
多宝心想,不管河伯是不是赤精子,现在对方只是个孩子,对方不记得他们之间掺杂的人命与血仇,也不知道两教之间上至掌教下至门人的恩怨纠葛,纵使有万千不满,他也不能对着一无所知的无辜者宣泄。
这不是一位佛祖应有的气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忍过千年万载,伏低做小,一点点攒回昔日一二盛景故人,他从来都是可以隐忍的,没道理今天会在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身上表露自己的不满。
只是连多宝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心有怨怼的,他是不甘心的,一日被迫成长,从老师庇佑下可以肆意玩笑、偶尔恶作剧的天之骄子变成仙神口中的罪人余孽,不得不与让自己沦落困境的昔日长辈逢场作戏,恭敬听宣。
他怎么可能不恨,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压在心底,不可言说,终有一日酝酿成心中魔障,如跗骨之疽伴随他重活一世。
一日魔障在身,便一日看不清世事,认不出眼前人。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浮黎玉宸纵然知道他有心结,却不好明言点破,索性仙神寿命长久,慢慢教,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正在这时,四面八方的威压袭来,又在转瞬之间消退,只留下满地片刻的金莲和空中的天音,一道含笑的宏大声音仿佛在耳侧响起。
“吾今立教为阐,以阐明道理、发扬天道,有意为洪荒生灵作福祉者可来昆仑进学。”
又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紧随其后,“立教为截,以吾兄同。”
不需要说明他是谁,所有生灵都会在他发言的第一刻就知道那是圣人,那是玉清和上清尊主,世间大能者的巅峰。
多宝接住一朵金莲,莲花在掌心缓缓消散,他只觉心头一冷,灵台紫府一片清净,不需要多想,多宝就知道他的气运上涨了一些,道力运转也更流通了。
这就是圣人手段。
这就是圣人。
他又爱又恨的圣人。
什么仙凡之别,在不死不灭的圣人面前,仙神也不过是蝼蚁罢了,哪有资格去取笑别人。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新鲜出炉的赤松子面带担忧看着他。
“没有,我为我师伯高兴呢。”
多宝注视着远处散落在地上融入天地的天花与金莲,缓缓露出笑容。
“感觉你心情怪不好的。”
赤松子摸不着头脑,祂也抓住了一朵金莲,只是在扑向第二朵的时候,诧异的看到那朵金灿灿的莲花躲开祂的手消散,这倒让多宝感到有些好笑了。
“每人一朵,圣人是很公平的。”
多宝慢悠悠开口。
天下万物在祂们看来都是棋盘上的黑白子,只是有些怜爱纵容些,有些冷漠轻慢些,能得一二垂怜就已是得天之幸。
爱你时能让你一步登天,不爱时能将你打落深渊。
“你不去求学吗?”多宝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们不是还没到东海吗?”
赤松子反问道,“我要去的是海不是山。”
多宝几乎被祂的幼稚逗笑,“你知不知道,那可是圣人,你知不知道圣人意味着……”
“可我现在需要去看海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有一瞬间,多宝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他才是执迷不悟的那个人。
“既然这样,那好吧,毕竟是我承诺的事情。”
“我们早该走啦。”
赤松子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祂没做过人,姿态衣着都仿照着多宝的样子,乍看上去,两人师出同门。
海天在某一日的清早出现在眼前,辽远的蓝色天际下,碧绿的汪洋漫无边际,雪白色浪花拍打着海崖山石,更远方有鲸鱼跃出水面,鹏鸟在天机翱翔,时而发出鸣叫,让多宝郁结多日的心晴朗起来,这里是他曾经无数次玩耍的乐园,上清的仙光笼罩着数百万里的仙域真境,如果说玉虚是群山领袖,碧游就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
“前面就是我家,可能要过很久才能修建起来。”
赤松子赤脚踩在沙滩上,细细的白沙绵软蓬松,一脚踩下很难站稳,白色的云团从天际飘落,压在多宝的头上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安稳扎根。
“这是什么?”
赤松子睁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我的师妹。”
多宝笑着抱下来这朵小云团。
“还是这么活泼啊,碧霄。”
遥遥相对的昆山山上,浮黎对着天道的催促连连摇头。
他早说不该这么早立教,但是耐不住天道非说时机已到就要退休,一副你不立教我马上报废的非暴力不合作姿态,浮黎也只要任由祂胡闹,多么贴心,对方还给他准备好了教名。
跟有病似的。
天道:家人们,出息啦,又算计上某人一回。
赤松子:圣人怎么啦,我也是圣人分身啊?
作者: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陷入沉思,我这不是一个治愈故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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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同行与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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