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薛蝌直到跟着大哥将那些锦袍绣带的“大人物“们送出了府门,还是有些迷迷瞪瞪。

就这么结束了?爹爹拿出比带他去见那位梅世伯还要严肃三倍的语气交代他去做的大事就这么结束了?

全程不就是大哥陪着这些个头发还没胡子茂密的“大人物”们东拉西扯的说闲篇,他站在大哥身后当泥胎木偶么,那些个令他好奇的东西是一点也没瞅见。

不过他年纪虽小,却因薛晋对他寄予厚望,自幼便礼聘名师教导,纵不能于科场中斩获一功名,打破身份桎梏,也要借浩然文气洗涤一下身上的铜臭之气,免得以后送礼都砸手上。

如今看来也确实有了成效,行动妥帖,跟着薛宝钗送往迎来并无出半点差错,有点儿望之温然一小君子的意思了。

皇商皇商,到底是沾着一个商字,于百姓眼中倒是顶顶了不起的人物,既得了商贾低买高卖,可以积攒万千家訾的实,又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闯关过卡少有人不给面子,吃拿卡要也会少些。

更重要的,披上了这张半官衣,皇商家的子弟并不受凡操持商贾贱役者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这条规定的管!

皇上想给实心为他办事的爪牙们开个后门,怎么了,有意见?

有意见找皇上提去!

不过这件事一直没什么人在乎也是真的。

概因这皇商之名,有许多都是如薛家这般,是开国太|祖的密探番子出身,实在是暗中的功绩不好放在台面上来赏,太|祖爷又不愿弄出那等狡兔死,走狗烹的不忍言之事,这才赏了个皇商的差事。

与国同贵这样的恩荣给不了,保你子孙后代富贵无忧还是可以的,也算全了君臣恩义。

更何况这些初代皇商们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别看冲锋陷阵还挡不了个百战老卒一刀,可要论趋利避害,明哲保身,那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武将打天下,文臣治天下。

皇帝的原耳目冲着新的领导团体抛媚眼,摇尾巴,那绝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想试一试脖子的硬度。

所以激流勇退,安安分分当个真皇商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和武勋联姻虽有些小出格,但也不至于犯忌讳。

至于家中子弟,也就真当皇商子弟养,等着朝堂之上是文官做主后,再挑族中机灵些的读书应试,看看能不能东华街唱名。

老祖宗们的这番盘算固然是好的,可富贵迷人眼,由奢入简难,在祖宗们功劳和财富上躺地好好的皇商子弟们,又怎么忍得了读书的辛苦与寂寞。

不逗猫惹草,浪荡无行败坏祖上清誉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儿孙了。

所以在薛宝钗幼年表露出对读书的极大热爱和极高天赋后,当时的老爷子曾几度捶胸顿足,甚至在酒后把很是看重的长子薛明都骂了一通:“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

很难说后来薛蝌被薛晋压着读书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薛宝钗并不在意这个,且不说爷爷当年在听闻此事后曾兴冲冲的把刚刚开蒙的蝌弟叫过去考问了一番后就再无下文。

就是以她的梦中记忆,直到她死,蝌弟也没拿下一个哪怕秀才的功名,后来更是与海那边的番人做起了生意。

原因为何?因为商贾的出身和读书人天然有壁!

别看做诗会、刊文集,吟风弄月,赏花观雪样样不落下你,实则就是看中了商贾子弟兜中的银子,哄着他们心甘情愿当大头!

等到了真要见真章的时候,人家七拐八绕就能和主考官有了关系,不是老师的同年,就是族叔的至交的,几辈子的老交情了,又是些换背挠痒的小事,这还怎么比?

须知考秀才的童试是不糊名的!

除非能像先宁公贾敬那样作出明显高一截的文章,虽然那位被馆选后入了翰林院也因为出身到处处被排挤,到最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一心寻道求长生了。

不然大家差不多,凭什么选你?选你大家还以为我贪财恋权呢!

所以她那位姨夫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靠着老荣公舍了一张老脸,才当了个被科举士人瞧不上的荫补官,平常连部中事务都不怎么插得上手,基本等于白拿薪俸不干活,只能在府中那群清客文人的吹捧下过一过自己是个清流的瘾。

说不定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当老子的有此遗憾,才会将珠大哥逼成那样,宝玉又矫枉过正,须眉男儿,竟无一点担当,空自享乐,虚耗岁月。

不过荣宁二府是公府高门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薛家只是一介皇商。

就算二叔想尽办法与梅家那个清翰林攀上了姻亲境况也没好多少。

当然,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她现在顶替了哥哥,是薛家的当家人。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至于蝌弟的将来,还是要与二叔仔细商量一番才是。

族中人丁虽望,但与她长房一条心的却是不多,蝌弟又是二叔的长子,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很重要。

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梦中记忆的一一证实让她有了更多的底气和更加宏伟的谋划,只是这一切,都需要人手。

居于上者只需操持权柄,若是事事皆亲力亲为,就算她一身是铁,又能打得出几斤钉呢?

首先,要把族里这些烂事收拾清楚,她可不想再被人追杀一次。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薛蝌是个内秀斯文的孩子,薛宝钗也没特意避开他,所以这孩子很快就发现长兄在沉思。

他再怎么沉稳守矩,也只是一个孩子,面对的又是“薛蟠”这个往常最喜逗弄他的大哥,心中又有股兴奋劲还没散去,所以直言不讳就问了出来。

当然是在想怎么和二叔说给你多安排点课业,加加担子,将来长大了好帮我一把啊。

薛宝钗露出一个令雨墨打了个冷颤的笑容,不过她总算是没有残忍到家,并未将心中所想直言,只是拍了拍薛蝌的肩膀温声道:“大哥在想,得赶紧去见见舅老爷家打发来的人了。”

薛蝌一张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和皲裂的小脸又多了几分生动,连连点头称是。

俗语云娘亲舅大,就是王家没有在薛宝钗失踪的这段时间为薛宝钗撑腰,她这个做外甥的也得在见过本家长辈后,第一个见舅亲。

“大哥,快,我带你去。”

薛蝌现在对什么朝廷规仪还不清楚,只晓得大伯母的母家是极富贵的,合族的将来恐怕都要系在那位王舅爷身上。

父亲一时的叮嘱岂能比得上长期的耳濡目染,自然将王家打发来的人放到了天平低的一头,急急忙忙就要拉着薛宝钗前去。

薛宝钗看着这个不熟悉的弟弟为了她的时急得跳起来也是有趣得紧,所以也不拦他,只是觑准时间拉住了他。

“大哥?”

薛宝钗冲他眨了眨眼睛。

薛蝌朝那处一看,三魂顿时丢掉了两魂!那正朝着他和大哥方向走过来的不是他爹和那位舅老爷家的管家吗?

他爹脸都黑成锅底灰了,绝对是看到了!完啦!不知道等会逃到娘那去能不能逃过一顿打。

“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不是欺负我长得矮看不到!”

薛蝌脸上写满了控诉。

薛宝钗先是看着薛蝌笑,不多时却已泪流满面。

父亲走了,哥哥也走了,她无法再向任何人撒娇了。

还有蕙儿……

如果没有成为叛逆之后,蕙儿也会如蝌弟这般爱玩爱闹吧……

薛蝌这下是真慌了,他真的什么也没干啊,怎么大哥突然就哭得这么厉害。

他爹一定会打死他的!

薛蝌手忙脚乱把怀中的手帕取出,塞到了薛宝钗手里,用着这几日学到的话车轱辘一般说来说去:“大哥节哀,大哥你节哀啊,不要哭坏了身子。”

“家父亡故,悲恸失形,让将军见笑了。”

薛宝钗花了点时间整理好了自己,这才走到薛晋身边,冲着那个面圆耳大,唇阔口方的魁梧汉子浅行一礼。

“此乃薛少爷的一片纯然孝心,理当如此。”那魁梧汉子也不托大,双手把薛宝钗给扶了起来。

没错,王子腾派来吊唁的主导者并非什么管家,而是薛宝钗面前这位,正任着王子腾亲兵队的小旗官。

王子腾现在任着京营节度使,理论上可是有着开牙建府的权利的,虽然只有想造反的人才会这么干,但终归是留了个名义。

他亲兵队的小旗官,就是他亲信中的亲信,要是开牙建府,说不定能直接升个参将,那就是从五品的显职了。

管家来是替外甥争,小旗官来是王子腾作为京营节度使的意志。

你们要是不遂了我的意,我可不管你们背后有什么倚仗,有得是办法让你们吐出来。

头再硬,能硬得过刀去?

薛宝钗却琢磨出了第三层意思:她进入舅舅的观察范围了。

因为梦中父亲亡故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小旗官。

在朝堂中打滚久了,难免会变成政治动物,想她舅舅最后虽没有捞着五鼎食,却差点落得个五鼎烹,现在的他就算没有梦中那么老辣,但绝对已然摸到其中三味。

不成器的外甥可以当小玩意随手照拂着,但成器的外甥却要盯紧些了。

因为越是成器的能惹出的祸事也就越大,出了事少不得牵连到他。

有用就更好,世家大族多生的原因也就在此,多生几个总能有出挑的接过担子去。

所以薛宝钗在听完薛晋介绍后行礼时有意在话中抬了抬这位小旗官,想趁机试一试态度。

获得的到底是友善,还是非常友善,这对当前的她非常重要。

好消息,态度是非常友善。

坏消息,她必须得消停一阵了。

因为那位名叫周越的小旗官应是得了授意,交谈不多时言语中就透了风出来:“新盐法虽好,但过于急切。”

这话不用想,必定是坐在紫宸殿那位说的。

因为天下除了那位,没有人有资格臧否事涉国运的国策。

不过这种事情告诉她干什么,难道?

薛宝钗突然打了个寒颤。

在皇帝面前露脸是天大的好事,可储位空悬很久了……

她一个刚刚继承家业的白身少年,谁闲的发慌把她往上面捅!

她可是打定主意这次让九皇子好好露上一回脸的,而且九皇子行事一贯的规矩。

哪怕后来登基做了皇帝,要抄家灭族,也是搜集齐全了证据才动手的,包管无人能叫冤。

九皇子以后认下了这份人情,打算把这份功劳尽数收入囊中当起家的根基,就绝不可能这个时候拆台。

那么除了九皇子以外,会是谁呢?

谁都有可能。

就连她这位舅父也是一样。

周越没有从薛宝钗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这位的沉稳并不逊于积年的商贾。

周越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追根究底。

外甥再亲,毕竟不是儿子,差着姓不说,他也不是正经八百的舅舅。

而且他毕竟是有官身的人,在此盘桓数日已是不妥,要是有吃饱了撑的言官风闻奏事参他一本,事情可就大条了。

尤其是皇子们和文官派来的人都是尽了礼数后立刻就走。

薛宝钗照旧把人送到了府门。

“敢问将军,舅父大人可还有什么嘱咐吗?”

周越沉吟半晌:“好生在家守孝,最好琢磨些正经学问,那才是经世致用的大道理。”

打马离开之前,周越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他们……就没说什么?”

薛宝钗笑笑:“没说什么不是更好吗?”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正因人人都想从薛家咬下一口肉来,所以人人都吃不着。

不过比这个更重要的是,薛宝钗这个家主的分量现在要比薛家的家产重。

而要想保持这种局面,就得一直如此。

薛宝钗现在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但这个并不是最紧要的,因为拖上个三年五载的,九皇子就能崛起了。

她得先把家中安置妥当,必要时候散点浮财也可以。

不过很快薛宝钗就连这个都不用操心了,因为自林海处来了一封厚厚的书信。

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一幅画,信比画厚。

其实用幅这个词表述并不准确,因为这画是画在信纸上的,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小一张。

这是一幅桃花图,上有三株桃枝,其中两枝已然盛开,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笔触稚嫩,但能看出是用了心了,意境很是不错。

薛宝钗打开画时都能想到颦儿在那噘着嘴,嘟嘟囔囔嫌弃颜色不好调的模样。

要不是现在时间不对,她准得写一封又要研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照着这样慢慢儿的画的信给取笑回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薛宝钗摸着画上几个不算很齐整的小字,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就你这么多虑多思,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雨墨可不管这些,他只是能感觉到自家少爷今儿个心情很好,于是也大着胆子上前凑趣,片刻后忽然用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语气指着那提句的落款处说道:“少爷,这字长得好生怪异,没有这样的落款吧,还是有什么别的讲究?”

薛宝钗早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闻言笑容彻底绽开,无可奈何道:“这字雨墨你识不得是正常的,因为这并非是字,而是琴谱。罢了,你去给我寻一架琴来吧,我来试试。”

等着雨墨领命而去走远之后,薛宝钗才用手指在画上轻敲了几下:“你这个促狭的丫头,又在同我耍什么把戏?”

今天不是复活节,也不是七月半,但我就是坐起来啦!

压缩了一下权谋(放到明年再写!)

我没有良心,所以你们不能用良心谴责我!

钗黛每年一磕,完成!

祝大家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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