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在前厅不紧不慢吃茶果。黛玉见了她，先笑着赔罪：“都是底下人不懂事，二嫂子亲自登门，还让她们拦在这里！”

凤姐擦了擦手，拉着黛玉笑道：“她们有她们的规矩，是我事先没有知会一声。”

“二嫂子这话便生分了。”黛玉道，又问老太太还有姐妹们最近可好。

“都好，只是她们都惦记着你。”

黛玉笑容微淡，道：“我也想念老太太她们。”

不等凤姐借坡下驴，提让她回贾府的话，黛玉率先截住话头，问：“二嫂子手怎么这么凉？”

凤姐今日穿着一件大红缂丝五彩银鼠皮袄，外罩石青江绸撒花绵褂，头上勒着双凤衔石榴纹串珠抹额。

虽然最近天气转凉的，但凤姐穿得还是多了一些。黛玉如今都只穿单褂，再罩一件厚些的背心。

平儿笑道：“说起来还要多些林姑娘和芙蓉。林姑娘送了一尊观音，我们奶奶就查出有了身子。因着有些不好，养了一阵子，现下好了许多，却多了个怕冷的毛病。这不，别人还觉得热的时候，奶奶拾掇拾掇，夹袄都穿上了。”

“这要是到了下雪的时候，还不知要裹多少衣服在身上呢！”

黛玉目光不自觉落在凤姐平坦的肚子上，先是惊讶随后面露喜色：“恭喜嫂子！嫂子怎么不跟丫鬟们说一声，既怕冷，便让她们拿垫子垫着才是。”

又要扶她坐下。

凤姐微微撇过身，避过她的搀扶，搭着平儿道：“你别忙，当心把你压着。凳子上也不冷，哪里就这么娇气。”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顺着黛玉，被让到椅子上。

刚才黛玉已经表明了态度，凤姐心知她多半会是不愿意回去。

反正老太太打发她过来，也没打算一次成事。只是表明老太太还惦记着孙女，不是人一走就不管不问了。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凤姐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因此落座后也不提别的，就跟黛玉闲话，问问她的日常，又说一说贾家的事。

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便住了话头，凤姐留下吃过一顿晚饭，歇了歇，就要起身告辞。

黛玉请她稍等，让芙蓉去取东西来。

凤姐还没显怀，但她是双身子，精力终归较以前差一些，一直坐着有些累了，便歪靠着身子笑道：“我这一上门，妹妹就让我连吃带拿的，回头见了老太太，还道这是从哪里打完秋风的破落户？”

平儿作势要把凤姐扶起来，道：“那奶奶还不快走？待会儿接了东西，就说不清了。”

黛玉跟着打趣道：“嫂子不必躲，你放心，我可没有好东西给你。”

不多时，芙蓉回来，捧着两个棕色小瓮。黛玉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几瓶荔枝煎，这里两瓮，一瓮嫂子带回去替我孝敬老太太。”

“那另一瓮不就是我的？”凤姐做出一副馋样。

黛玉偏要反驳她：“可不是给嫂子的，我是给我侄儿的。”

凤姐笑道：“那不还是我的。我这个做娘的吃到了，他才能吃到不是？”

黛玉哼了一声，才想到似的，叹气道：“罢了，谁让侄儿还在嫂子肚子里，只得便宜嫂子了。”

凤姐低头摸着肚子道：“万幸是托了你的福，娘也是成功打到秋风了，可算在你林姑姑这里混到口吃的。”

堂下众人皆笑了起来。

黛玉笑得不行，缓过气来道：“我看嫂子馋得很。平儿，你可要多看顾点嫂子，免得她贪嘴上火。”

“哎！”平儿响亮地应了一声。

凤姐道：“你是站哪头的？”

“自然是有理的那一头。”

又笑了一会儿，天色不早，凤姐方才让人拿上东西，出门登车。

“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送走凤姐，回屋后，何嬷嬷问黛玉。

黛玉磨着荔枝壳，闻言道：“再过一段日子吧，年前再回那边。”

她最多也只能在这里呆到腊八，之后是一定要回贾家的。

何嬷嬷听她有成算，没再说话，一时间屋里只剩石杵的研磨声。

“姑娘，磨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雀抱着石臼过来，给黛玉看自己帮忙磨好的粉。

黛玉放下手头的事，侧头往她手中看，“这么快？你磨的是哪样？”

石臼里满满当当，黛玉疑惑地用杵子推开粉末，发现里面黄的白的紫的都有，分不出是哪一种配香料的粉。

青雀挠了挠头，道：“姑娘不是让我磨橙皮、梨皮和甘蔗吗？”

黛玉张了张嘴：“你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对呀。”青雀理直气壮点头。

黛玉一下子啼笑皆非：“这些都是要分开，单独磨才行。”

更让黛玉匪夷所思的是：“粉都堆得这么厚了，你也能磨得动？”

“我力气大。”青雀道：“为什么要分开？反正最后不是都要混到一起的吗？”她还省了那一步。

黛玉道：“制香是有配比的，每一种香料要加多少需要斟酌。你这样混着，不知道那样东西的香味能显出来，算是白费力气。”

“那我重新磨。”青雀道。她有的是力气，不怕。

芙蓉道：“甘蔗滓和梨皮都没了，你还能磨什么？”

“不是还有橙皮吗？别的明天再去买就是了。”青雀道。

芙蓉轻笑一声，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法子，不必再买，太浪费了。这些也不是不能用。”

青雀身上无端发寒，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法子？”

只见芙蓉取了一块细纱，把桌上的花觚瓶、玉磬等摆件都捡到一边，然后铺开细纱，将石臼中的粉末全部倒出来用推子摊平，方道：“你不是一直在练习隔空取物吗？正好试试，能不能把这些粉末按颜色分开。”

青雀看着被芙蓉推完，摊开后混得更均匀的三种粉末，呆呆地“啊？”了一声。

“别啊了，动手吧。”芙蓉微笑道：“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鸟儿的眼睛比人更敏锐，分辨颜色更容易。”

“能看出不同，把它们分开就不难。你练了这么久，按理也该有长进，再轻的东西也不难控制。我也不逼你把它们全部分开。这样，到明天早上，你能分出二分之一的话，上次打碎茶盏的钱，我帮你补上一半。”

“不反对的话就当你同意了。”

青雀两眼冒圈，魂都快没了，压根没听清芙蓉的话，哪里还记得反驳，稀里糊涂就被迫答应了芙蓉的提议。

反应过来后，她眼巴巴看着黛玉，试图向她求救。黛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东西也不贵，再买——”

芙蓉打断她：“姑娘要不要跟青雀一起试试，也验证一下这段日子所得。”

黛玉顿时住口，同情地看了青雀一眼，忙道：“不了，我再去翻翻古籍，还有好多花瓣，我找找有什么特别的制胭脂的法子。”

语无伦次说完，黛玉在芙蓉的注视下往后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发出丁点动静，芙蓉就叫住她，让她去分另一半。

直到避开芙蓉的视线，她才喘了口气，提着群摆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姑娘这是干什么？怎么跟做贼似的。”何嬷嬷看见她缩手缩脚出来，好笑地问。

“嘘！”黛玉连忙朝她比了个手势，拉着她离开。

-*

半夜，黛玉从睡梦中醒来，往旁边看了一眼，青雀不在，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把床帐拉开一条缝，仔细观察外面。

何嬷嬷静静靠在贵妃塌上，没有醒来的样子。

黛玉放下心来，下了床披上衣服，一边回头观察，一边轻手轻脚往外走。

经过花几，绕过屏风，大门就在眼前。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右边的肩膀，黛玉心猛地一跳，连忙握着拳头抵住嘴，才没叫出来。

她咬着手指回身往后看，何嬷嬷还在贵妃塌上。

那刚刚是谁拍她？

刚想着，左边肩膀又被拍了一下，黛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湿哒哒的触感有些黏腻和刮手。

她眯起眼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顺势缠到她腕上。黛玉拉了拉，它不肯松开，还缠得更紧了一些。

黛玉怕把屏风带倒，只得又挪回花几前，对着花盆比划。花盆中的两片嫩叶晃来晃去，也不知懂没懂她的意思，就是不松开。

黛玉有些急了，又不能说话。半晌后，她妥协地拍了拍盆里的土，比划道：‘你出来，抱着花盆不方便。’

下一秒，嫩芽从花盆里拔出来。一端颤巍巍系在黛玉手腕上，其他张牙舞爪的根须合拢，从上而下一股一股互相缠绕，最后扭成一跟有些膨胀的“萝卜”。

不过这下“萝卜”头重脚轻，吧唧一下往后倒。

黛玉连忙握着“萝卜”中间的地方把它扶住，随后又回头看了眼，见何嬷嬷还是没醒，她嘘了口气，端着“萝卜”走到门边，一点点拉开门缝，侧身溜了出去。

屋内，何嬷嬷翻过身，睁开眼睛，笑了一声，道：“我就说姑娘无缘无故怎么非让我跟你换个班。”

芙蓉推开没关严的门走进来，“姑娘想帮青雀，我又不会拦着她，何必半夜偷偷摸摸。”

何嬷嬷笑道：“你罚青雀的时候看上去比较可怕，姑娘被惊到了。她私底下还跟我说终于知道青雀为什么怕你了，一时半会儿大概是不想你出现在她面前。”

芙蓉：“......”

“我不是罚青雀，那确实是一个验证她学习成果的好方法。”

“是是是，你说的对。”何嬷嬷附和道：“就是自愿和被逼的心情是不一样的罢了。”

芙蓉：“......”

*苏轼的香方——小四合香：荔枝壳、橙皮、梨皮、甘蔗滓晒干磨成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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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