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映蓉一愣,面露复杂,“你如何知道的?”
旁边的男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林黛玉道,“想必那日黄姑娘在漱玉楼唱词儿的时候,这位姑娘也正巧在场吧。”
林黛玉望过去,只见面前这人身材瘦削,穿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面上也是神采飘逸,只是眉毛却浓得如黑炭一般,堆成了厚厚的两道。
她默默地瞧着这人,心里暗自思忖他的模样,却想到上回在漱玉楼之时,一晃而过的紫衣男子中,好似有面前这人,想必是那日被他瞧见。
黄映蓉起先觉得稀奇,后来一想到林黛玉贵为千金小姐,也自然在那观客之列,心中不禁苦笑一声,便知道林黛玉将那日情形都看得真真切切。
她看着林黛玉还瞧着自己,似乎在等回话,便低头轻叹一声,眼中滋味不明。
“那狗贼,原是我的生父。”
生父?
林黛玉只觉得炸响了一个炮仗,惊得她目瞪口呆,“那你杀他,岂、岂不是有弑父之罪?”
在本朝,弑父之罪属于十恶不赦的重罪,比一般的杀人之罪还要重些,会被处以凌迟的极刑。
黄映蓉看清林黛玉眼中的惊讶,又苦笑一声道,“当年我们一家生活在姑苏城外,虽日子清贫,却亦有可喜之处。不料我八岁那年,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却不辞而别,家中财物也不翼而飞,我只好去集市上售卖些茶饮补贴家用。”
“我原以为父亲会再度归来,去岁时母亲终于撑不住病体,先行谢世。我只好一路走,一路问,打听父亲的踪迹。上个月来到扬州城,偶然得见知府相貌,却见他与我父亲是一般模样。”
黄映蓉再度抬起头来,已是目光凄然,“后来才知道,他入赘了钱家的府邸,也名字也改了去。钱家家大业大,仗着有钱有势给他买了个官做,他早已经把我们娘俩个抛之脑后。”
“本来还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与我一同出手的都是被他欺压的平头百姓,他与钱家这些年来仗势欺人,不知毁了多少性命。”
黄映蓉说到此处,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又想起了当日的模样,几乎要把一口白牙咬碎。
林黛玉犹疑不定地道,“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也未必要杀他……”
黄映蓉又咬牙切齿地喝道,“可他还害死了我舅舅!我本来也不过是想给他个教训,替母亲伸冤,让他也尝尝钻心蚀骨的痛苦,可没想到不过是刺了几剑他就晕了过去。”
这时,站在一旁敛眉不语的男子出声道,“钱知府也未必是被黄姑娘刺死的。”
黄映蓉转头看了他一眼,“谢二爷,这如何说?”
面前这位被称为谢二爷的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缓缓道来,“他倒地之前指甲根处已显紫黑之色,显然是中毒已久的症状,而黄姑娘所刺不过是皮外伤,虽伤口见血,可未伤及根本。依照我看,钱知府八成是之前被人下了毒,可黄姑娘意气用事,却造成一番害死钱知府的假象。只怕暗中谋害钱知府的,还另有其人。”
黄映蓉虽与钱知府有切齿之恨,可临到身边却又不忍痛下黑手,终究是没有伤中要害。她本想在钱知府身上留几道伤,可人抬回去,隔日就已经一命呜呼,却在她意料之外。
林黛玉上下打量着谢二爷,正巧见他也隔空看过来,眼眸中也同样是打量的神色。黄映蓉被他一番话震惊地久久未出声,再一抬头见二人互相打探,才想到并未给两人介绍。
“这是我在扬州城结交的朋友,算是朋友吧?”黄映蓉看了一眼谢二爷,见他勾唇一笑低下头去,便将他前些日子与她相遇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二人俱是直爽的脾气,这才一见如故。
碰巧谢二爷是个喜欢听曲儿的,在漱玉楼每逢黄映蓉上场,总是第一个捧场,一掷千金,而他又守礼知节,这才放心与他来往。
黄映蓉又对着谢二爷将与林黛玉在集市上的交情说了一番,直说得谢二爷连连点头,看向林黛玉的眼神中暗藏的欣赏之意又多了些。
林黛玉等她话音落下,又忧心忡忡地道,“那你可想好了脱身的法子?”
虽然下毒之事还未说落石出,可她心底总是毫不犹豫地信任黄映蓉,看她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不禁为她担忧起来。
黄映蓉见林黛玉如此一说,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惊讶的是她将刺杀的始末和盘托出,林黛玉仍义无反顾地站在她一边,感动的是林黛玉也不过与她在集市上见过几面,居然还能从家中出来,只身来监狱看她。
“若是能将钱知府中毒的事情查出来就好了。”谢二爷摇着扇子道,“如若不行,来个劫法场也不是不可。”
林黛玉听他一说,吓得花容失色,她转过脸看了看旁边的牢房,幸好这时狱卒在外,牢里的众人歪倒在一边,也没人往这边看过来。
黄映蓉也嗔道,“本是我咎由自取,也不该连累了你。”她又看向林黛玉道,“林姑娘也是,我一人或杀或剐都认了,林姑娘还是早些家去罢,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谢二爷弯着眼睛看了看林黛玉,咧开嘴笑起来,冲着黄映蓉道,“若人真不是你杀的,又何苦担当起杀人的罪名?黄姑娘敢替母复仇,就不敢为母保留性命?莫怕,本大爷在一天,断然不会让你命丧法场。”
说罢,他摇着扇子大笑着往门外走去,笑得牢中众人都惊得往他身上看去。
林黛玉被他笑得有些心慌,与黄映蓉又嘱咐了几句,说好明日再来看她,她看天色不晚了,便也出来。
虽说谢二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林黛玉听他如此说,却莫名有些心安。
她扶着蜡梅心不在焉地走到绣春楼,拿了绣好的衣裳,却看见街角的车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冲着二人嚷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黛玉问道。
“都快到午时了。”
坏了!
林黛玉赶紧上了马车,她未曾想到在那里居然待了如此之久,又怕林如海中午回来寻不着她,赶紧催着车夫道,“快些回去。”
两人到了林府的后门处,急匆匆地抱着衣服顺小道跑回邀月阁中。
两旁扫地的丫鬟们见二人行色匆匆,都停下来瞧。林黛玉将一脸头巾围得严严实实,跑到邀月阁外面已经气喘吁吁。
蜡梅推开门进去,床榻上的霜华身子一缩,赶紧将脸埋住,听见蜡梅声音才跳起来,将林黛玉手中的衣裳接过来。
两人又匆忙地各自找出一身衣裳换了,林黛玉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正听见林如海声音在外面响起,吓得赶紧钻进了床帐中。
“玉儿怎么了?”林如海推门进来,看四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禁皱眉道,“这屋里怎么如此不透气?”
林黛玉将脸埋在枕头里,把被子裹在身上,佯装咳嗽了几声,见了林如海,又将头转过来,“想是昨晚受了凉,便让他们把窗子关上了。”
林如海一听,瞪大眼睛道,“如何又受了凉?这几年不是身子好了许多么?”
林黛玉又咳嗽几声,捂着胸口道,“一道下雨天便这样,不妨事,歇几日就好了。”她方才急匆匆地跑进来,到现在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林如海看在眼里却以为是发热,又急她硬生生地捱着,心里又急又气。
“你们这两个丫鬟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还不快去街上请大夫来瞧!”
蜡梅和霜华站在一边也有苦说不吃,只好悄悄瞪了林黛玉一眼,撒腿跑出去了。
林如海又看着林黛玉道,“你也是胡闹,染了风寒还不去请大夫,真拿自己身子开玩笑!若是你万一有了好歹,我又该如何与你那九泉之下的娘交代?”
他一想到贾敏早逝,膝下只有一个林黛玉,顿时悲从心来,眼角也有些酸涩。
林黛玉本是装病,见她爹动了真情,心里也过意不去,连忙拉着他的手道,“女儿以后不胡闹了好不好?爹爹不要生气。”
她一想若是以后再去找黄映蓉,少不得要装病几天,又要让林如海惦记,脸上又是白一道红一道,觉得自己真是愈发大胆了。
林如海用手轻轻点了一把她的眉心,佯装生气道,“下次可别再乱跑了,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讲出来。”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林如海等到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跑过来,便退到一边,担心地看他诊脉。
“小女这病情……如何?”
林黛玉心中忐忑,也不敢看大夫,忙闭上了眼睛,只听那大夫道,“令嫒脉象虚浮,许是平日多梦眠浅,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么病症,还宜涵养心脾,我开些方子服了便是。”
林如海长出一口气,赶紧起身送走了大夫,又吩咐丫鬟小厮到东厨催促赶紧煎药。蜡梅在一旁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看林如海的背影,见他真的走远了,才凑到林黛玉耳畔说,“吓死我了,小姐以后千万别再随意出门了,万一被老爷发现可就不得了。”
她以为林黛玉经此一番,必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可不曾想林黛玉将被子掖了掖,轻声道,“我明日还要出去。”
“啊?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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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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