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原以为自己一大早就会被叫醒去荣国府,结果却是睡到自然醒,醒来后院子里众人倒是在忙活,但也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
惜春慢悠悠吃了早饭,又和平日里一样过了大半个上午,蒋妈妈才给她换了身新衣服,准备出门。
立春和入画也陪着她,手里还带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套衣服鞋子首饰。
惜春这下有点回过味来了。
这情况,不像是走亲戚,而像是去做客啊,还是那种不想去又不得不去,只好敷衍一番的做客。
惜春先去了书房,见了贾敬,跟着才又准备动身,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临近中午。
更令惜春惊讶的是,这次贾母请他们阖府过去,但真正过去的,只有她和贾敬。
到了荣国府,贾母身旁的鸳鸯早已站在一旁等候,见着他们的车过来了,一停稳,就笑着迎了上来,帮着掀了帘子。
蒋妈妈抱着惜春下了车,鸳鸯就笑着行了礼,“奴婢见过四小姐,蒋妈妈。”
蒋妈妈随意的点点头,就准备往里走。
鸳鸯还想说着什么,就被跟着下了车的立春和入画拦住了。
立春和入画两个,这个说她是新来的,是侍候四小姐的,还请姐姐多多关照,那个说好久不见姐姐,真是想念的紧,你一句我一句的,裹着鸳鸯往里走。
鸳鸯被这一下弄懵了,跟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刚准备张口,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就只有贾敬和惜春两个人来了?
鸳鸯张口想问,又被立春堵了回去,“哎呀,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做的小玩意,姐姐别嫌弃!姐姐若是心情好,也指点指点妹妹,毕竟妹妹第一次来荣国府,好些规矩都不懂呢。”说着,一个做工精美的荷包就塞进了鸳鸯的手中。
入画也在一旁笑道:“姐姐放心,府中谁不知道鸳鸯姐姐最得老太太心,人又心善,平日里最是疼爱我们这些小的,指点我们规矩罢了,鸳鸯姐姐哪里有不应的,姐姐尽管问就是。”
立春便松了口气的模样,“这可好了。”接着就问起鸳鸯各种规矩。
鸳鸯也只好一个个回答,等到进了垂花门,便朝一个小丫鬟使了眼色。
荣禧堂内,贾母等人正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聊着天。
王夫人看了眼门外,“怎么还没到?”
王熙凤也迟疑道:“要不……让人去问问?”
贾母挥挥手,“不必了,总会来的。”
王熙凤看着贾母面上隐约露出的疲累皱眉道:“晚辈来拜访长辈,怎么还……”
“凤丫头。”贾母沉下声道。
王熙凤这才住了嘴。
贾母叹了口气,“这是敬儿在怨我呢。”
当日府中因为惜春的事请了一名善看儿科的大夫回来,结果哪知道外面发了瘟疫不说,南安王府还求上了门,问有没有善看儿科的大夫。
贾母想着惜春在山上,京中马上要关城门了,惜春回不来,这大夫也用不上,便借给了南安王府,结果哪知道惜春居然赶在关城门前回来了!不仅她回来了!贾敬也回来了!
这些事要让王熙凤说,只能说是赶着了。
贾敬回来后,一直没有过来拜访,只是让人知会了一声,同时让下人带走了惜春的所有东西。
王夫人垂了垂眼眸,“那日的事本就忙乱,最后谁知道会是那样的结果,敬大爷心中有怨,也是人之常情,但都这么久了,今日还是来拜访长辈……”
这句话一落,屋子里的氛围就变了。
邢夫人端起茶,借着茶杯遮住了自己嘲讽的嘴角。
她就想不明白,这群人怎么就能这么自欺欺人!当日可是先传了消息回来说是惜春在贾敬那,并且是说了要准备好大夫的!只是没说让大夫留在府中还是跟着去山上罢了。还有那日的两个箱笼,当人是瞎子不成?现在却倒过来说贾敬怎么气量狭小不孝顺,真是可笑。
正在满室无言之际,琥珀走了进来,小声回报,“老太太,鸳鸯打发人来说,敬大爷和四小姐到了。”
贾母一听就皱了眉,“只有敬大爷和四小姐?”
琥珀咬唇,“来人是这么说的。”
这下屋子里的气氛彻底变了,贾敬这是摆明了不给贾母面子啊!
贾母这下脸色也不好看了,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琥珀连忙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打帘子道:“东府敬大爷和四小姐到了。”
众人看去,只见一男子走在前面,身形有些清瘦,头发半白,蓄着一把胡子,面上也满是皱纹,虽已上了年纪,但走起路来却是矫健异常,背部挺直,和府里的老爷少爷们完全是两种风格。
贾敬进来后站定,弯腰行礼道:“贾敬见过婶子,多年不见,婶子可还好?”蒋妈妈也带着惜春对着贾母行礼。
贾母连忙叫他们起来,眼眶微红,口中答道:“好,好。”
贾敬起身,贾母细细的将他打量了遍,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这么多年,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贾敬不说话,贾母也没在意,又朝他介绍其他人,“这是赦儿的继室邢氏,这是政儿的妻子王氏,这是珠儿的妻子李氏,这是琏儿的妻子,也姓王,是政儿妻子的内侄女。”
贾母每指一个,那人就站起来对贾敬行礼,贾敬也一个个的回礼。
介绍完后,贾母便叹道:“还有琏儿宝玉他们,也都在一旁等着,赦儿和政儿,也在前厅里准备着替你接风,你这一去山上,便是这么多年,好些人或许你都不认得了,今日也该见见,认一认。”
贾敬一脸赞同点头道,“也是该认认的,说起来回来这么久了,这京中贾家八房我都几乎见了个遍,也只差东府这边的没见过了。”
邢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勉强把笑意按了下去,不管怎么说,看见贾母她们吃瘪她就开心!
贾母脸色一僵,装作没听到这话一般,转头朝惜春招手,“惜姐儿来,让老祖宗看看。”
惜春走上前去,贾母就拉着惜春的手细细摩挲,“唉,这可真是,让咱们惜姐儿吃苦了,幸好一切无碍,不然老祖宗这心里,怎么过得去!”说着,竟是眼中含泪,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惜春心中暗赞,面上却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只是抿着嘴笑。
贾敬硬邦邦道:“惜姐儿有她母亲庇护,自然无碍。”
贾母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了。
贾母看着贾敬半晌,最后看着对方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气,“敬儿,怎的,你还未消气?好,既然这样,那老婆子我就在这里给你认错!当日的事,是我……”
贾敬垂了眼眸,打断了贾母的话,“婶子说笑,侄儿哪里敢生气?说起来,侄儿还未谢过婶子和二太太对惜姐儿的养育之恩呢。”
接着不等贾母等人说话,贾敬又继续道:“哦,对了,还有帮忙治理东府家务的事,侄儿也还未谢过。那蓉儿媳妇的确不愧为婶子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的人,还有那赖升赖大总管,也是为东府操碎了心,还不辞辛劳亲自前往金陵收租子。”
说到这,贾敬微微皱了眉,看着王夫人道:“我也知道赖大总管离家久了想先回家看看,但毕竟府中事务繁多,不知道能否请弟妹传个话,请赖大总管找个时间来东府一趟?”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夫人,王夫人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偏偏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小丫鬟急急来报,“老太太,东府的蓉大爷蓉大奶奶过来了,说是来向老太太请安。”
王熙凤顿时看向门外,看着那两个越走越近的身影恨不得让他们赶紧回去,可最后也只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贾蓉并秦可卿进门,目不斜视的走到中间朝贾母行礼。
贾母看着他们心中暗叹,“你们怎么来了?”
贾蓉抬头不解说道:“不是昨日老祖宗说让我们今日过来吗?可是我们来迟了老祖宗心中不快?”
贾母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你父亲他们没来?”
贾蓉道:“是,父亲这几日身子不好,在家中养着,母亲在榻前陪着。”
贾母无奈道:“那你们不好好在你父亲床前服侍,来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秦可卿道:“回老祖宗的话,是父亲让我们过来的,说是让我们代替他尽一尽孝心,还有祖父,也该有小辈陪着才放心。”
贾敬站在一旁冷笑了声,“果真是婶子重孙媳妇中第一个的得意人。”
贾敬朗声道:“老太太,既然如此,不如让秦氏归了西府吧,日日在您跟前尽孝,我们也好放心。”
秦可卿闻言大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对着贾敬磕头道:“孙媳妇不知哪里惹了祖父的不快,祖父尽管罚便是,孙媳妇半点怨言都不敢有的,只是何苦要把孙媳妇赶走?”
美人落泪,端的是楚楚动人。
惜春看着这一幕,心中终于明白了。
难怪呢,她怎么说贾母突然让他们过来,合着是秦可卿捣的鬼。
还说什么尤氏服侍贾珍,贾珍平日里见都不肯见尤氏好不好。
说起来,惜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秦可卿了,今日一见,对方看上去的确有些不太好。
然而惜春却半点怜惜之情都没有。
她是真的不喜欢秦可卿。
那日尤氏说要布菜,秦可卿脸色僵了僵,却也跟着起了身,脱了手上的镯子戒指,给她布了菜,可等到晚上,秦可卿便不再来了,之后也没再来过了。
在东府这些日子,秦可卿面上看上去对她很好,但惜春却能够感觉到,秦可卿是看不上她的,不仅是看不上她,几乎府中所有人――包括贾敬,秦可卿都看不上,她看着他们,总是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感觉。
惜春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可卿有些想笑,你看不上我们,不也要跪在我们跟前吗?你费尽心机来到这里,以为贾母会给你做主,那她真的会给你做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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