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对你?”贾敬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秦可卿跪在下面,恭敬的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孙媳不敢。”
贾敬扬了扬眉毛,“不敢?你是天之骄女,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秦可卿猛地抬起头看向贾敬,目光中满是惊愕与怒火。
贾敬轻笑了声,放下茶盅,“你很聪明,所以即使没有人和你明说,但你也猜出来了。”
“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没有猜错,你的确是老义忠亲王流落在外的血脉。”
尽管自己早已有了猜测,但当贾敬亲口说出这个事实时,秦可卿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兴奋与激动。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份不一般的?
秦可卿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从有记忆起,就是自己家人对自己的毕恭毕敬,奢侈的生活和无数教导侍奉自己的人。
她要学的太多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舞,管家理事人情往来。
她也曾想要对秦氏夫妻孝顺,对秦钟慈爱,可换来的却是秦氏夫妻的惶恐和对秦钟的责骂。
她问教导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女儿孝顺父母,爱护弟妹不是应该的吗?
教导她的妈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将她垂落在脸庞的发丝轻轻拨到脑后,随手拿起一只八宝簪子将其固定住,眼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那是因为他们不配。”
不配?
秦可卿将这个字在嘴里嚼了几年,慢慢的有点明白了。
她是秦家的养女,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又过了几年,她隐隐约约的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卿,她的名字叫卿,这个字多美啊,它给予了她无尽的遐想。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兴奋和惶恐,这让她一连几日都不能静心,然后,在有一日秦氏夫妻小心翼翼的询问她时猛地镇定了下来。
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秦氏夫妻,心中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是啊,他们不配!他们都不配!
秦家不配!他贾敬也不配!她是天之骄女!他们都应该对她毕恭毕敬!
“说实话,对于你,我是失望的。”贾敬看着秦可卿,目光中满是鄙夷,“狂妄自大,目光短浅,行事恣意妄为,不孝不俤,你这样的人,竟也配为那位的血脉?!”
秦可卿呼吸猛地一窒,看着贾敬的目光几乎要冒出了火,“贾敬!你……”
下一秒,茶盅落到她的头上,温热的茶水混着茶叶流了满脸,再混着胭脂落在了地面上,慢慢汇聚成一滩。
“清醒了吗?”贾敬看着狼狈的秦可卿,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一直在幻想吧?想着有一日宫里得知了你的消息,将你接回去,悉心疼爱,并给予你尊贵的名分,再不济也是个郡主,反正你是个女孩儿,碍不到什么事,反而好好对你更能体现皇家的慈爱。”贾敬看着秦可卿,“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秦可卿疑惑的想到,她是天之骄女,她生来就注定高高在上。
秦可卿看向贾敬,却被对方眼中更加深刻的鄙夷刺痛,身子猛地瑟缩了下,她又低下了头,下意识躲开了贾敬的目光。
“你是那位的血脉不假,”贾敬收回目光,“可你的生母不过是一个歌姬罢了,当年若不是那位喝醉了,你母亲又胆大包天把你瞒了下来,这世上也不会有你。”
“若是那位还在,并且还在那座宫里,你的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好些,许你做个宫女,安然一世,若不好,让你没了,或者和你母亲一样做个歌姬,也没人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教了你什么,但想来无非也就是那些。”
随着贾敬的话语,秦可卿僵硬的抬起了头,她看看贾敬看向她的目光中除了鄙夷又多了怜悯。
那是对蝼蚁的鄙夷与怜悯。
她看着贾敬的嘴巴张张合合。
他说:“卿这个字,你也配?!”
秦可卿彻底瘫在了地上,不自觉的发着抖,她想要反驳贾敬,说那些都是假的,但她却莫名的反驳不了,因为她猛然想起自己幼时学习歌舞时教导自己的人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
她下意识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但她却偏偏愤怒不起来,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啊,笑话。
那些她曾经暗地里嘲笑过鄙夷过的人,是不是也曾经在暗地里嘲笑鄙夷过她?甚至他们还有可能在可怜自己!
秦可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走了进来,贾敬随意吩咐道:“把她带下去。”
两个婆子点头,接着一左一右将秦可卿从地上架起,退出了屋子。
贾敬又看向屋子里面,“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发出“咔哒”的声音,一扇门慢慢显露了出来。
贾蓉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贾敬的话还在他脑中不停的回响。
他的妻子……
贾蓉跌跌撞撞的走到贾敬面前跪下,“祖父……”
贾敬看着贾蓉满脸的泪水,“我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
“……是。”
“蓉儿。”贾敬叹了口气,脸上也难得浮现出几分疲倦,“我们家中众人,你父亲虽然行事荒诞,但他心里却是有谱的,所以我放心他,惜姐儿人小,却已看的出有几分聪慧,如今她有了县君的身份,我也不担心她,唯有你……”
“祖父……”
“蓉儿。”贾敬看着屋内的摆设,眼中浮现出几丝怀念,“咱们贾家,是以武起的家,以前贾家的孩子都是打小就习武的,练拳脚骑射,学兵法谋略,可现在没人学这些了,也没必要学,用不上。”
贾敬笑了两声,语带落寞,“文那条路我们也走不了,没办法,没那个天分,所以啊,我们就只能守着这栋宅子,守着祖宗过日子。”
“我自己都没什么本事,又哪里有资格要求家中的孩子有大本事,所以我一直都想着,只想孩子们能平安就好。”
“平安的出生,平安的长大,平安的成婚,平安的生儿育女,最后再平安的老去,直至死亡。”
“蓉儿,你为人憨直又没什么城府,没那作奸犯科的胆子,也没除暴安良建功立业的本事,可你毕竟是被当作继承人认真教导过的,你告诉祖父,你的妻子,那个夜夜睡在你身旁的人在你长大的家中几次三番挑拨是非,你就真的一点……一点都没察觉?”
“祖父……”贾蓉垂下头,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便是刚开始没察觉,可日日与她朝夕相处,总是会察觉到一点的。
秦可卿无意间显露出对贾珍尤氏的敷衍与不屑,对秦家高高在上的态度,还有自从贾敬回府后几次的暗里挑拨。
但那时他陷在了秦可卿的浓情蜜意中,这些他明明察觉到了的,却没放在心上,他想着不过是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罢了,又翻不出什么大风浪,随她去吧,只要自己替她兜着就行了。
于是他成为了秦可卿手中的刀,扎向了自己的亲人。
他心中那个只是有着一些小女儿心思的妻子,也从来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贾蓉猛地趴下身,一下下磕着头,“祖父!孙儿错了!孙儿错了!”
贾蓉磕的实诚,没几下就磕出了血。
贾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行了,起来吧。”
贾蓉却还是一下下磕着头。
“我不会要她的命。”
贾蓉停了下来,“祖父?”
“再怎样,她的命也轮不到我来做决定,我会命人将她看管起来,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等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放她出来。”
贾蓉大喜,“多谢祖父!孙儿回去一定会……”
“但若是她一直都想不通,或者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贾敬打断贾蓉道:“不说京中那些有名的寺庙,便是我贾家,也是有几座家庙的。”
贾蓉嘴唇猛地抖了抖,过了一会儿,他又趴下身,磕了一个头。
他听见自己冷静的说道:“是,孙儿明白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从屋子里退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的背开始变得挺直,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开始变得坚定。
他听见自己在笑,但当他伸手摸自己的脸时,感觉到的,却是滚烫的泪水。
惜春几乎是在贾敬进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对方心情不好。
于是惜春也顾不得其他的,直接从椅子上跳下,跑到贾敬面前。
贾敬摸了摸惜春的头,“急什么?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不小心崴了脚怎么办?”
惜春笑着不说话,扯着贾敬的袖子让他坐到椅子上,自己端茶递水,还把桌子上所有的甜点都放到贾敬面前,又让立春又搬来一个椅子,自己站在椅子上一下下按着贾敬僵直的肩膀。
按了几下,贾敬就让她歇着了,“你才多大的力气,按按就行了,当心自己手酸。”
惜春看着贾敬,“父亲不开心。”
贾敬沉默了一瞬,慢慢扯出了一个笑,“是啊,今天父亲心情不太好,可是一看见我们惜姐儿,父亲的心情就变好了。”
惜春翘了翘嘴角,“还不够。”
“怎么不够?”
“要每天都开心。”惜春认真的说道。
贾敬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笑声在屋中回响,“好!父亲每天都开心!”
贾敬抱起惜春,将其举过头顶,“咱们惜姐儿,也要好好长大,每天开心!”
果然,他只要专心养女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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