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先是一愣,接着准备说什么,就又听萧淮川道:
“琼林宴快开始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一句话,将贾敬想要拒绝的话堵在了喉咙中,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
“有劳。”
这样的感觉,贾敬已经久违数十载,这便是他记忆里熟悉的那个萧淮川。即便知道他人不愿,也能说出巧妙的话,让人拒绝不得。
萧淮川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拈起托盘上的宫花,向贾敬靠近。
贾敬的脸紧绷着,瞧着似是有些不悦。
萧淮川垂眸就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微动了动,接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舒展眉头,缓缓将宫花簪到了贾敬的鬓边。
朱红鲜艳的精致绢布宫花,栩栩如生,金线勾勒出金黄花蕊,光彩夺目,若是换了旁人,或许都会被这花夺了风采。
然而这宫花衬上贾敬那张清逸隽秀如白玉般的脸庞,再配上他那双不笑都显得多情的桃花眼,倒是连宫花都失了几分颜色。
萧淮川手轻抚着绢花花瓣,低眼微怔,面对眼前如画的眉眼,他有些失神。他印象里那位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童,如今也已经长成了这幅模样。
贾敬并未抬头,只是向后一退,“谢殿下。”
萧淮川从容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夸赞了句,“这宫花和阿元极为般配。”
“这身进士巾服,阿元穿上,甚好。”
贾敬又是中规中矩地作揖,“谢殿下。”
他始终没有抬头,行为规矩,没丝毫错处。
萧淮川盯着贾敬看了几息,随后拂袖转身离去。
“走吧,别误了良辰。”
贾敬却没有及时跟上,他目光沉沉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培元兄,怎么还愣住了?”
旁边那位新科进士则是急得又催促了一声,他是看出了,这位同年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出身勋贵之家,与皇亲贵胄们关系密切。这不,连太子殿下都亲自为他准备宫花,还亲手戴上。
可观他这位同年,倒是显得几分不愿意。
贾敬回过神来,缓缓直起身子,看向这位他依旧没想起姓名的同年,扯了扯嘴角,语含歉意,“抱歉,刚刚走神了。我们走吧。”
然而,无人察觉他藏于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多时,掌心深深地掐出了印痕,汗水渗透了层层衣物。
没人知道,方才萧淮川为他戴花凑近时,那股环绕着他周身的清冷松香气息,对贾敬来说是何等的沉醉着迷。
那是在前世的每一个夜晚,每当他午夜难以入眠时,都会拼命寻找的熟悉味道,那是能让他安心入睡的香气。
但他所追寻的又岂止是那一抹清香呢?
当那味道蔓延,将贾敬紧紧包裹住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颤抖,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
他渴望上前紧紧拥抱住萧淮川,迫切地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并非是他死前的一场美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萧淮川依旧还活着。
可是,他不能,亦不敢。
若是真的是一场梦境,他这般上前,美梦是否就会消散?
若是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他更加不能如此。
无论是萧淮川的身份,还是如今宁国府的处境,亦或是他对萧淮川堪称大逆不道的情愫,都不能轻易暴露。
任何不慎都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他重来一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所爱之人,重蹈覆辙?
而当务之急,是阻止明日贾敷从京郊庄子回京坠马一事。
前世长兄贾敷坠马身亡,宁国府乃至荣国府都动用了关系,去严查贾敷坠马一事,可得到的结果,皆是意外。
但贾敬不信,此后的多年时间里,他一直没有放弃,暗中调查。就在有眉目的时候,太上皇禅位,新帝登基,空悬二日,二圣临朝。他们这些没实权的勋贵们,就成了二圣博弈的棋子。
贾敬这位进士出身,承载了兴复家族的老勋贵,变成了出头鸟的靶子。
两相博弈间,贾敬也已经窥探出二圣对于宁国府的心思,为保全家平安,他只好弃了官身,离了朝堂,又迎合当下时兴和新帝喜好,装作自己潜心修道,不问世事。爵位也按照当年的约定和计划,一并给了他的嗣子,贾珍,他大哥当年仅剩的唯一儿子。
虽然贾敬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宁国府,可琼林宴是圣上宴请新科进士,又怎么能不参加?
况且他此次高中,本就已经惹了圣上的注意。
贾敬这边心中思忖,脚步却不停,跟着那位不知名同年并肩而行,跟在萧淮川的仪驾之后。
而那位同年终究年轻,耐不住这长道的寂寞,以及方才萧淮川拂袖离去的惶惶不安,身子朝贾敬这侧歪了歪,悄声问道:
“培元兄,方才太子殿下可是恼了?”
贾敬侧目,望着脸上略带惊慌的同年,面色如常,“怎么会?太子殿下向来宽恕仁厚,更何况,刚刚并未发生什么事啊?”
“太子殿下因何恼怒?”
那位同年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的模样。
方才那样拒绝太子的好意,还冷脸相待,如今还问太子如何恼了?
贾敬假装不知他的意思,轻轻一笑,“谢兄长为我担忧。”
同年听贾敬这般称呼自己,顿觉受宠若惊,连忙道:“培元兄称我的字便好,我字子虚。”
贾敬眼眸微动,顺口答道:“子虚兄较我年长,唤我培元就好。”
他前世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同年同窗。
科举之路多是寒门举子,自诩清流,向来看不上勋贵子弟。
贾敬也自认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有自己的小圈子,读书那会儿,更是只追在萧淮川身后。
后来远离朝堂,他的这些同年如何,他更是不知了。
贾敬看似不经意问道:“听子虚兄口音,似是南方人?”
子虚有些惊讶地望着贾敬。
贾敬不动声色:“可是猜错了?”
子虚连忙摇头,讪讪一笑,“我还当自己官话说的不错,没想到培元兄还能听出来。”
“我是南省扬州人。”
“倒是巧了。”贾敬轻笑一声。
子虚不明白,“什么巧了?”
贾敬:“子虚兄恐怕不知,我祖籍金陵,和扬州紧挨着,这还不算巧吗?”
“江南人杰地灵,才子辈出,子虚兄这次高中,也算是光耀门楣了,不知子虚兄出自扬州哪家名门?”
子虚被贾敬这么一夸,脸上微微泛红,开口都变得局促,“比不得培元兄。”
他虽只是这些时日进京赶考,可也在其他同年那里听说了这位贾敬贾培元的家世,出身敕造宁国府,祖父贾演是随着太祖争天下的超品国公。
“家父扬州通判宋知河。”
这下子轮到贾敬惊讶了,没想到还是个官宦子弟。虽说扬州通判只是个地方六品官,可在扬州那等富庶的地方,升职调任回京不过是早晚的事。
“子虚兄人如其字,过分谦虚。”
贾敬和宋子虚一路寒暄,早就引起了前方仪驾上萧淮川的注意。
他时不时地朝身后看去,仪驾也非常有眼力劲儿的变慢,与贾敬宋子虚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兄长?子虚兄?
萧淮川听着有些吃味。
他喊得倒是亲热,怎么和自己就愈发疏远了?刚刚自己不过是为他簪了花,就朝自己挂了脸……
而且,今日的阿元给他的感觉,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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