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琬玉和黛玉正在院子里乘凉。
园子里的葡萄藤爬满了花架,一串串青碧的果子垂下来,被日头晒得泛着油光,影子斑驳,倒比屋内多了几分凉爽与惬意。
黛玉见此诗兴大发,非拉了琬玉在此作画题词,两人倒是不胜惬意,连饭都一并让摆在院子里用了,才挪至屋内休息。
至午后,潇湘馆的竹影刚移过窗棂,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半夏掀帘进来笑道:“史大姑娘来了,带着个小包袱,说是给姑娘们带了好东西呢。”
黛玉正和琬玉临帖,闻言搁下笔,笑道:“这云丫头,倒比紫鹃还灵快,一进门就吵吵嚷嚷的。”
话音未落,史湘云已掀帘而入,身上穿着件水红撒花夹袄,额角还带着薄汗,手里果然提着个青布小包袱:“好姐姐们,老太太屋里的荔枝刚熟,我揣了两串给你们尝尝。”
说着便把荔枝往桌上一放,自己先拿起一颗剥了,塞进嘴里,含糊道:“前儿在府里做了些小玩意儿,想着给姐姐们送来,偏生我那糊涂奶妈忘了带,今儿才算补上门来。”
说着打开包袱,里面是十几个缠丝玛瑙戒指,打磨得光润透亮,想来是她亲手攒的。
“这戒指做得倒巧。”琬玉拿起一个细看,上面缠着细细的金线,编成缠枝莲的模样,“难为你有这闲心。”
湘云得意道:“可不是我亲手编的!婶娘说我手笨,偏我就做出些样子来瞧瞧。”
说着便挨个儿分送,给黛玉的是颗鸽血红的,给琬玉的是缠丝白玛瑙,又让人送去给宝钗、探春等人。
正热闹着,宝钗掀帘进来,手里摇着把团扇:“我就猜云妹妹来了,果不其然。”
湘云见了她,眼睛一亮,忙把剩下的一个戒指往她手里塞:“给你的,别嫌粗笨。”
宝钗接过来套在指上,笑道:“云妹妹做的,就是块石头我也当宝贝。”
众人正说笑,凤姐带着平儿进来,一眼瞥见湘云,便笑道:“我们云丫头越长越俊了,前儿听见你婶娘说,正给你寻婆家呢,可有看上的?”
这话一出,湘云的脸腾地红了,攥着帕子嗔道:“二嫂子又取笑我!我才不要嫁人呢。”
黛玉在旁抿嘴笑:“你不嫁人,难不成要赖在老太太跟前一辈子?”
湘云梗着脖子道:“赖着就赖着,老太太疼我,谁敢赶我?”
琬玉笑道:“可不,老太太必是舍不得你出阁的。便是在老太太跟前一辈子,或凭云妹妹的心气身手,做个将军也使得。”
宝钗听了更是笑道:“若说扮将军,再没有比云妹妹更合适的了。积德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穿上包兄弟的袍子靴子,并抹额一勒,猛一瞧倒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连老太太都说‘扮作男人好看了’。”
黛玉也道:“是了是了,前年正月里,他穿了老太太一个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从后头一看,连老太太都认差了人呢。”
几人听了,一并笑了起来。
凤姐又问:“今日来了,是住着,还是家去呢?”
史湘云忙道:“自然是住两天,许久未见两位林姐姐和宝姐姐了,我可打算赖你们这儿呢,可不许嫌烦。”
黛玉道:“我便是道了烦,你恐怕也是要继续赖的。”
湘云笑着闹他:“我偏要。”
见她猴样,众人都笑开了去。
稍后整理了云鬓,湘云又问道:“怎不见二哥哥。”
凤姐儿因道:“你二哥哥可不常能来这儿,你得去怡红院找他。”
湘云忙道:“我正好去找袭人,也给他戒指。”
凤姐儿让他一起,说也要准备回去库房拿料子,“瞧我这记性,原是到这儿来问两位妹妹喜欢什么料子,我预备拿了裁衣裳来着。”
琬玉听了,“有什么妨事,嫂子眼光必是不差的,帮忙挑了就是了。整日里衣裳都穿不过来。”
“就会躲懒。”凤姐儿指着她笑,也不计较,拉了湘云一道出门去。
出角门后自去办事,留湘云呆着丫鬟翠缕去怡红院找袭人。
路上看见满院子荷花石榴,与翠绿论了会儿阴阳人伦,翠缕低头看见湘云宫绦上的金麒麟,便提起来,笑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
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还是母的呢?”
湘云啐道:“又胡说了。”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
听他越说越不像,湘云忙呵住,敷衍了几句准备继续往怡红院走。
却见蔷薇架下有金晃晃的东西,让翠缕拾起来,一看,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戴的那个又大又有文彩。
翠缕因道:“姑娘看这麒麟,是不是和姑娘身上的活像一对。”
湘云擎在掌上,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道:“你两个在日头下做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
湘云忙将麒麟藏起来,与宝玉一同进怡红院去。
袭人见湘云来了,忙迎下来,携手说笑叙别情,几人归坐。
宝玉道“你早该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一面在身上掏半天,哎呀一声,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
袭人问是何物,宝玉道:“前日得的麒麟。”
袭人嗔他,天天带在身上,如何问的她。
宝玉忙道是可能丢了,就要去寻。
史湘云听了,笑着拉住他,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
宝玉一见,欢喜异常,“亏你捡着了,看来合该是你的。”
湘云本来准备收下,又想到翠缕方才所说什么阴阳一对儿的话,心里忽然别扭起来,将麒麟扔给宝玉,道“哪里就合该是我的,这东西我本也有,你自己收着吧。”
见她不要,宝玉只得收了起来。
湘云忙拿出了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激不尽,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袭人又求他帮忙做双鞋,只说近两日身上不好。
湘云便知道是宝玉的鞋,因方才心里别扭,本欲推拒,但一是袭人不好拒绝,二是心里倒也有两分说不明的心思,便应下了。
又有人来叫宝玉去会宾接客,说是贾雨村来了,宝玉老大不乐意,只说不肯与这等人来往。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如今大了,就算不考举人进士,也该和这些人谈讲谈讲些经济仕途的学问。”
宝玉一听,立刻恼了起来,:“姑娘还是别的屋里坐坐吧,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人!”
袭人忙道:“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宝姑娘提了一次,他立马抬脚就做,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也是宝姑娘心地宽大,之后还是照旧一样,没有计较的,若换了个人,还不知怎样呢。”
宝玉道:“都是些俗人,林姑娘可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
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账话?”
湘云因道:“若说别人,我倒不好分辩,说起林姑娘,这林姐姐向来端方大度,不劝他人,自然不会同你说这些,林妹妹又是个清高无尘的性子,只怕不是不说这混账话,只不同你说罢了。林家三代探花,林哥哥如今更是在国子监进学,不日登科及第,你只看他们不说,却不知人家满门都是读书进学的人。”
宝玉听了,只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湘云也不便再说,只拉了袭人去她房里聊天。
宝玉又愣愣坐了会子,才回过神来,自去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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