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手一搏

夜深人静,窗外隐隐传来和尚念诵经文超度亡魂的声音。奶娘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玉芬忍不住低声的说:“姑娘怎么这样命苦呢?说起来以前老太太是严厉了些,谁知太太却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这个事情,都是当年婆媳面和心不和,一点点的小事情积累下来的。谁知最后却是害了姑娘。”

奶娘和玉芬说起来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年邢步文考中了举人,得了个小小的检校的职位,老太太张罗着娶了张氏进门,张家没什么根基,祖父曾经在邢步文的祖父手下做过个小小的官儿。奈何儿子不争气,只是个秀才,在京城外面的庄子上读书种田,也算是书香门第。本来相加老太太不怎么看得上张氏的,认为门户不当对。但是现实残酷,邢家祖上虽然也显赫过,但是现在人丁不兴,孤儿寡母,那些豪门大户不肯结亲。

因此张氏进门的时候,老太太看着儿子中了举人得了官职,越发觉得张氏高攀了。张氏那个时候是个新娘子,见着丈夫年少有为,对自己也很体贴关爱,整个人都沉浸在初为人妇的喜悦里面。在婆婆跟前难免露出来娇嗔得意之色,叫老太太更加认为张氏是个轻狂的女子。

婆媳本来关系微妙,老太太对张氏先入为主,认为张氏需要好好地教导,才能去掉身上小门小户的轻浮之气。因此婆媳关系越发的紧张起来。邢步文刚步入官场,哪有心思管母亲和妻子之间微妙的小摩擦。有孝道礼法压着,张氏没少吃亏。但是张氏生性泼辣的,也不会任由着婆婆摆布自己。因此婆媳两个看起来是上慈下孝,其实各自施展手段,斗得不亦乐乎。

邢玉芬出生的时候,正是婆媳两个斗得难舍难分的关键时候。邢玉芬刚出生就被老太太抱走了。按着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好好的姑娘可不能教坏了。跟着个没见识的,能学出来什么好。”老太太理由很充分,张氏自己出身小门小户,家里的事情料理的乱七八糟,怎么能教导好女儿呢。玉芬是长女,还要给弟妹们做榜样,帮着母亲教导弟妹。更别说等着玉芬长大成人,出嫁了还在婆家管家。张氏不足以教育出来个完美的大家闺秀。

老太太决定亲自养育玉芬,省的张氏耽误了孩子。刚出生的女儿就被抱走了,而且老太太理由冠冕堂皇,直戳张氏的痛处。张氏对老太太的怨恨更深一层。婆媳两个矛盾更深一层,张氏不会坐以待毙,老太太也不会束手就擒。可怜的玉芬就成了老太太对付自己儿媳妇的一个工具。

时间长了,加上张氏很快又生了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儿,对着玉芬的感情更加淡漠了,最后张氏竟然把玉芬看成了老太太化身和代表,把对婆婆的怨恨全放在了女儿身上。

随着时间推移,老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好,她也就慢慢的退出了婆媳争斗的战场。张氏经历了这些年的磨练,生儿育女,管理家事,逐渐磨练成为支撑起来一个女主人。玉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张氏从状似无意的忽视慢慢的发展成为明晃晃不喜欢和偏心。

玉芬很小就明白母亲不喜欢她,眼看着母亲对兄长和弟妹们疼爱有加,她也伤心过,认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但是无数次的努力,只换来变本加厉的淡漠甚至是嫌弃。人心都是势力,别说家里的下人了,就连着亲兄妹们,对着玉芬也是很冷淡。老太太已经上了年纪,对自己养大孙女,也值有心无力了。她除了劝说,再也什么别的办法。

后来邢玉芬明白过来了,她不管如何努力都不会改变张氏了,只能寄希望自己长大了出嫁,离开这个冷漠的家。谁知张氏如此丧心病狂,玉芬心里冰凉一片,她很想抓着张氏问清楚:“我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姑娘别伤心,这门亲事没成功未必是坏事。林家清贵,而且深受皇帝恩宠。以前咱们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和他们家还算是勉强登对。如今这个萧索的样子,老太太又没了,老爷眼看着要回家丁忧。姑娘就是赶着现在嫁过去,。婚事必然仓促。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姑娘何必过去受气呢。当年若不是老太太认为太太高攀了来,也不会闹出来那么多的事情。听说那个荣国府贾家已经请了北静王妃去说媒的。”邢玉芬打断了奶娘的话:“我不是非要攀林家的高枝,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个平淡无奇,普通的不能普通的人了。真的要到那样的人家去,我才真的担心呢。我是伤心,太太为什么这样对我。”

奶娘拍着玉芬的肩膀,忍不住眼圈也红了:“姑娘这些年受的委屈我都看着呢。老太太上了年纪,开始看媳妇的脸色了,也不敢怎么为姑娘说话。要说实在是太太是钻了牛角尖。那个媳妇不是熬出来,时过境迁,老太太也老了,她稳稳当当的一个当家太太,生儿育女也都长大成人了。老爷的官运和好起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姑娘怕是要耽误了终身了。眼看着姑娘就要十六了,要是再守孝三年,那个时候姑娘就十九岁了。可怎么还有好亲事呢。我听着太太已经加紧叫人预备大爷的婚事了,催着给罗家送信,叫他们家赶着把姑娘送来京城完婚呢,大爷只比姑娘长一岁,太太竟然没一点为姑娘打算的意思!”

玉芬的兄长邢玉森,只比她年长一岁,前年早就定下来婚事。现在张氏赶着要罗家把姑娘送到京城完婚,就是为了避开接下来守孝三年耽搁了。邢玉芬忍不住苦笑了下:“老太太没了,那里还的顾得上我。这个时候我竟然想那些,成了什么人了。明天还有一整天呢。接下来,更有无数的事情。算起来老爷回来还要五六天呢。”老太太没了,亲友们肯定要上门吊唁的,接下来一个月停灵,超度,招待亲友。邢步文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邢玉芬知道明天肯定是忙上加忙的一天。

她两个妹妹还小呢,大哥也没什么经验,而且邢玉森是个最没用,平日说话办事慢吞吞,哪里能担起重任呢。玉芬肯定要帮着张氏打点里面的事情,好叫张氏腾出手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唉,姑娘的孝心没的说,只盼着太太明白过来。”奶娘叹息一声,看着玉芬躺下来,给她掖好被子。这个时候小燕儿蹑手蹑脚的进来:“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刚才太太那边传话过来说,姑娘身上不好,明天不用到老太太灵前了。太太竟然叫三姑娘跟着去招待客人。这分明是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奶娘要阻止小燕儿,却来不及了。她狠狠地瞪一眼小燕儿:“就你长着嘴不成?整天价偷懒,在姑娘跟前胡说八道!什么时候了,还整天乱跑!”小燕儿被训斥的脖子一缩,竭力解释着:“太太身边的青莲姐姐是我姨娘家的女儿,我担心姑娘才悄悄地去找她打听消息呢。青莲姐姐和我说——”小燕儿看看了四周,压低声音说:“姑娘要小心些!青莲姐姐说这几天太太一直和王婆子嘀咕呢。好像是姑娘的什么事情。那个王婆子最是个踩地捧高,下作种子。教唆者太太给姑娘难堪,现在老太太没了,这家里城了王婆子的天下了。姑娘岂不要被欺负死了。”

奶娘听着小燕儿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你还算机灵。他们已经害的姑娘城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样?别是太太也想着给姑娘说亲事吧。毕竟咱们家也是有头脸的,老太太不在了,老爷还在呢。你在悄悄的去打听着。看太太预备把姑娘说到那家去。”

小燕儿脸上露出来焦急神色:“我听着青莲姐姐的语气好像不是给姑娘说亲事。青莲姐姐和我说,你没几天就要回家了。太太说老爷丁忧在家,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有些没事的就叫他们回家吧。到底辛苦一场,也不要身价银子,咱们再赏赐些银子。也算是尽了主仆之谊。我说我跟着姑娘的,怎么能回家去。难不成太太要把姑娘姑娘身边的人都赶出去?那成了什么了?青莲姐姐说这个她也不知道,只听着管事的报上来的名单有我的名字,姑娘身边的人十有**的都要放出去呢。”

奶娘脸色越发的难看,邢家虽然不像鼎盛的时候那么排场,可是也是官宦世家。姑娘身边从小就有奶娘,一个贴身大丫头照顾,更有几个小丫头和婆子来往使唤。可是太太竟然要把姑娘身边的人赶出去。要知道小燕儿是要跟着玉芬出嫁的。做要紧的是,亲友们知道大姑娘身边的人被赶出去会怎么想?肯定会有什么大姑娘身边人犯错如何如何的话传出去。这不是败坏了玉芬的名声吗?

“姑娘,事情非同小可了。以前太太也就是小脾气谁知现在被教唆着要干傻事了。着攸关姑娘的名声啊,等着老爷回来,姑娘一定要据理力争。老爷一向不在意家里的事情,可还是疼姑娘的。”奶娘面色凝重想对策。

“也只能试一试了。谁叫我是她的女儿呢。这一个孝道就把人压死了。圣人说父慈子孝,结果呢,现在竟然城了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了。只可恨我一个女孩儿家,要是个男人,我早就走了。以前我忍耐着,因为我知道老太太力不从心,老爷也不管家里的事情。我闹了有什么用处?白白的叫你们跟着受累。现在我要是还装傻,可真成了活死人了!”玉芬凄然一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看着玉芬神色决绝,奶娘不放心:“姑娘,太太这是被小人教唆着糊涂了。你可不能行事过激啊!”

老太太的丧事很隆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在身后事要用的东西早就装备齐全了。京城的亲友们得了消息也都赶来。张氏还真的借口着玉芬身体不好,不叫她出来见人。对着亲友们的询问,张氏一脸的担心:“我们大姑娘是老太太养大的,老太太没了,伤心的很了,请医生看过了,说伤心过度,要静养几天才好。我心疼自己的女儿,就代她和诸位告罪了。老太太在时,最疼的就是她。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不会挑礼吧!”

亲友们听了张氏的话,有的人感叹:“到底是老太太没白疼她。姑娘好好地修养吧!”有的人则是暗自撇嘴,挑礼:“老太太养了个白眼狼。最后一程也不肯送。真是被娇惯坏了!”

张氏对着那些话装着没听见,只叫人请了两个小女儿出来。

闲言碎语到底还是传到了玉芬的耳朵里面,小燕儿气哼哼的说:“真是无事生非,那个五奶奶就是个破落户。当年为了捞好处,求老太爷提拔,上赶着认亲戚。谁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野杂种。还轮到她编排姑娘了!太太真是,难道姑娘不是这家的人,就任凭着别人这么编排!”

玉芬放下手上针线冷笑一声:“你知道,大概太太觉得我这个老太太养大的孩子,坐实了不孝的名声,正好能证明老太太在教养孩子上实在不如她吧!”

这几天邢玉芬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几遍。指望着张氏忽然对她生出慈母心是别想了了。张氏没把玉芬当成邢家老太太的替身,也给装在老太太的棺材里面狠狠拿着钉子给订死了,一起送到郊外埋了已经是很理智了。张氏和她那里是现世的母女,根本是宿世冤孽。

老太太没了,张氏已经要动手了。她还坐以待毙,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些年她忍耐,忍耐可不是为了张氏糟践自己的。玉芬收拾好手上的针线:“预备下,我要休息了。明天老爷就要回来了!”

第二天邢步文得了圣上旨意,可以回家吊唁。他先到吏部报道,然后一路上哭着起起码赶回家。到了大门就滚下马来,一边大哭着,一边连滚带爬的进来。到了正堂停灵的地方响头磕的震天响,几乎要哭死过去。等着大家一起来安慰劝解,邢步文在灵前换了孝服,才算是礼成。

当天晚上,来吊唁的亲友们都慢慢的散了,灵堂上变得安静起来。邢步文要在灵前守着,自然不能回房里休息。张氏带着一群孩子到了跟前,大家先烧了纸,奉茶磕头,一起哭起来。家里的下人一起来劝,才慢慢的止住了哭声。邢步文折腾了这一路,已经是身心俱疲了,加上吏部传出消息来,皇上已经准了自己丁忧的折子。想到自己辛苦这些年,总算是有了出头之日,谁知一夕之间又被打回原形。自己已经要五十了,等着丁忧出来,起复遥遥无期。

邢步文忍不住心意已冷起来,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对着张氏沉着脸:“怎么不见玉芬呢?老太太在日,最疼她!怎么她竟然连面也不露?”邢玉森刚要说话,被张氏狠狠地瞪一眼,立刻低下头装着不知道。

张氏满是担心的说:“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老太太没了,孩子伤心的太狠了。”听起来张氏心疼女人,邢玉芬是因为祖母没了伤心过度,但是仔细一想,张氏分明是在指责玉芬人大心大,有别的都想法了,她连着自己的祖母葬礼都不放在心上。邢步文果然是听出来张氏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太放纵孩子了。怎么就叫她任性妄为?姑娘身边的人都是摆设不成。我回来了,她也不肯出来磕头——”邢步文话音未落就听这一阵吵闹声。接着张氏身边的王婆子捂着脸进来:“不得了了,姑娘疯了!”

“你个没了王法的东西,还敢诬陷主子?是谁给你的胆子?”随着邢玉芬斥责的声音,王婆子被小燕儿和几个婆子丫头扭打着,跌跌撞撞的进来。邢玉芬身上穿着一件很旧的白色绫子袄柳眉倒竖的进来。邢步文看女儿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顿时气坏了:“反了,你眼里还有父母吗?”

谁知邢玉芬一点惧色没有,反而直直的盯着邢步文,一步步的走进来。“老爷还知道有我这个女儿,你们是我的父母。老太太头七没过,阴灵尚未走远。今天就当着老太太的灵柩,大家把话说清楚!”

张氏脸色难看得很,对着身边的人叫道:“姑娘得了失心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捆起来——送到房里去,叫人严加看管!”谁知张氏话音未落,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架在了王婆子脖子上:“俗话说得好,不平则鸣。你做了什么,敢当着老爷的面,在老太太灵前说出来吗?我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什么也不怕了。我就豁出去一条命,也要把话说出来。不叫这个奴才欺负我!要是老爷太太不相信,我就一头撞死,找老太太去!”听着玉芬的话,张氏的脸色很难看了。邢步文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女儿,他第一次发现,那个一直是影子一般存在大女儿是如此的陌生。

当年玉芬降生的时候,知道自己得了个女儿,邢步文还是很高兴地。毕竟他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又得个女儿,看上去也长得不错,真正的儿女双全。但是没等着女儿满月,邢步文就要跟着上级官员到江南去监管河工。这一区只怕要几年才能回来。母亲对他信誓旦旦的说:“我知道你爱女儿,你媳妇年轻,还要管着大哥儿。我来养这个孩子。你还担心我这个做祖母虐待自己的孙女不成。我老了,身边有个孩子总是好的。”邢步文就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了母亲。

这一去,就是三年,接下来邢步文港回到京城又得了外地粮道,本想着带着全家一起上任。谁知张氏却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禁不起路上舟车劳顿。不如把大姑娘留下来,也好作伴!”于是邢步文带着张氏和几个孩子到了外地,唯独把老太太和玉芬留在了京城。

仔细算下来,邢步文竟然没有和这个大女儿没什么在一起的时间。等着邢步文带着张氏有回到京城,那个时候玉芬已经是十四岁了。女儿长大,邢步文更没有机会和玉芬亲近了。对于玉芬的印象,邢步文都是从张氏哪里知道。

在张氏的嘴里,玉芬是个性格有点古怪的女孩子,和其他的几个儿女不活泼不同,大概是因为一直在老太太身边,被溺爱坏了。她有点容不下别的兄弟姐妹。不过邢步文看玉芬日常言谈举止,虽然带着疏离,但是没看出来什么不妥。

今天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做出来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邢步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看着进来的吴嬷嬷,张氏好像是见着鬼一样,声音尖利急促的叫起来:“你怎么没出去——”

“若是吴嬷嬷出去了,谁还相信我的话呢。吴嬷嬷,今天你当着老太太和老爷的面,把事情都说出来吧。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这张脸了!”玉芬看着张氏惊慌失措的表情,眼神越发的阴冷。

吴嬷嬷上前抓着邢步文一下子哭起来:“老爷不在家,太太被那起子奴才们挑唆着,险些要败坏了邢家的名声!”接着吴嬷嬷把老太太如何担心自己走后,张氏对玉芬不好,叫人去林家提亲,张氏如何拦下来办事的人,哄骗老太太说林家已经同意亲事。后来老太太刚没了,张氏就要预谋着把玉芬说给外地的藩王做侍妾。

“那个楚王已经年逾五十了,太太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也要顾及下老爷的颜面。那个王婆子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竟然这样挑唆太太。老太太临终之时和太太说的话,太太都忘记了不成?”吴嬷嬷转眼盯着张氏,犀利的眼神看的张氏脸色煞白,如同见着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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