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义凛然

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太阳依旧照常升起,玉芬听着外面家人打扫庭院的声音,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她翻身起来,文清和文媛立刻过来掀开帐子,服侍玉芬起身了。

“先皇宾天,咱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要按制守丧的,家里那些鲜艳的装饰都收起来,还有素色的衣裳,叫人督促着都换上素服,厨房里面也说一声,酒都给我收起来!不要叫人抓了把柄。老爷有消息传出来吗?”别看现在一切平静,但是玉芬心里清楚的很,在平静背后藏着多少无形的争斗。静水深流,新皇继位,可是事情并没完结。

昨天东府那边传出的消息是三皇子不甘心,要趁着皇帝驾崩的时候逼宫,但是玉芬仔细想了一晚上,可能性很小。三皇子和皇后已经放弃了皇位,而且三皇子的身体也不好,这一年来一直是养病呢。就算是三皇子装病,躲避皇帝和兄长的监视,可是皇后不能滴水不漏啊。皇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除非三皇子完全没顾忌自己亲娘的生死安全,没有和皇后透露任何消息。

但是三皇子不是那种能决绝的人,会为了皇位不管自己的母亲安危。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昨天晚上玉芬一直到半夜才睡,她在心里一边惦记着贾赦和雁声的安危,一边揣测着今后朝局的发展。

先皇在立储上可是可是颇费一番波折的,皇长子能力和声望都是别的皇子不能及的,而且皇帝心里也偏向这个大儿子。可惜皇长子不是嫡出,皇后还生了三皇子这个嫡子,立嫡立长顿时叫朝臣们分成两派,互相吵嚷,没个结果。

皇帝肯定也摇摆过的,但是大皇子最后还是胜利了,固然是有三皇子本身的原因在,但是更要紧的是,皇帝自己内心已经偏向了大儿子,尤其是大皇子的儿子青凤,现在的宁郡王,聪慧沉稳,而且性格和长相很像太祖皇帝。更有不少的高僧和术士们说青凤命格贵重,今后贵不可言。皇帝这才下定决心叫皇长子继承皇位。

可是皇帝并没明诏天下,册立太子,正说明为了争夺储位,朝局已经被撕裂了。若是真的明诏天下,肯定会引起不少的骚动。那个时候三皇子会被推到最危险的地步,成为父亲和兄长的对立面。若是那样的话,少不得一番骨肉相残。没准会叫人渔翁得利。

因此皇帝才会一直没明诏天下立太子,只留下了叫皇长子继位的遗诏。就是要把影响降低到最小,更是防备着有人趁机制造纷争和混乱。

三皇子既然已经认命,甄家那边未必会放手。贾赦和玉芬言语之间透露过甄远道为人狡诈,巧舌如簧,又肯撒钱,分利益收买人心,骗得别人只拿他做好人,哄着别人给他卖命。等着出事了,就拿着别人做替罪羊,自己躲在后面反而是一点没妨碍。

甄远道和皇贵妃真是父女两个,一样的狡诈!外做贤良,内藏祸心就是这样的人了!没准三皇子的事情又是甄远道看事情不妙抛出来的替罪羊。三皇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现在新皇登基,必然要尊皇后为太后的,太后岂能放着亲生的儿子不管?

到时候太后和新皇起了冲突,是谁得利呢?或者甄远道一开始根本是借着三皇子的名义在谋划篡位的事情?眼看着大势已去,就拿着三皇子出来做挡箭牌。新皇忌惮嫡母只能隐忍!

玉芬一晚上满脑子都是这些,这会起来了还是浑身不自在。看着时候不早了,玉芬忙着梳洗了,赶着过来给贾母请安。

谁知到了贾母那边,却发现气氛不对,王氏早已经在了,只是她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的样子,贾母的脸上黑沉沉的,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抹布在擦地。地上明显的有茶水的很紧,看样子是谁砸了茶杯。凤姐却竟然不在。

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玉芬心里揣度着发生了什么,王氏好像哭过,难道她和赵姨娘争宠竟然输了,在老太太跟前哭诉呢?但是王氏不是那么没用的人啊,是了,别是兰儿生病了,要不然怎么没见李纨呢?最近的确是时气不好,小孩子容易生病。玉芬心里不断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

“起来吧,大太太的脸色也不好啊。想来老大和雁声身上有差事,这几天是断然不能回家了,你是担心他们父子吧!”贾母竟然主动问起来贾赦和雁声,玉芬心里有些诧异:“担心是肯定的,但是谁叫他们是皇上的臣子呢,尽忠是他们的本分。我已经亲自收拾了东西,叫人送过去了。宫里肯定是忙乱的,不过总不能没了雁声的饭吃。至于雁声的父亲,这些天最要紧,辛苦是一定的了。”

贾母点点头,看看王氏:“既然做了朝廷的官儿,就该辛苦。我也心疼自己的孙子和儿子,但是为国效力,我不能说什么。他们办事认真,我心里高兴。别说现在辛苦,当年祖宗挣下来这个家业,吃的苦没法说了。和祖宗们比起来,他们父子已经是舒服了。俗话说得好,笨鸟先飞,我以前总不看好老大,觉得他一根筋,办事不知道变通。但是老大能沉下心来,没有走歪门邪道的。因此他才有现在!不像是有些人只想走捷径,有那个眼光和心机也罢了,偏生还是个眼大肚子小的。没本事还要胡闹!”

忽然会被贾母表扬了,玉芬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她很快听出来,老太太不是在夸奖贾赦,而是在指桑骂槐,说王氏呢。对了——贾政这些天做什么去了?按理说先皇驾崩,官员们都该到衙门去,等着礼部的安排,看如何治丧,怎么排班进宫哭灵。

谁知贾政好像是消逝了一样,既没有听门上说贾政回家了,也没听说贾政什么时候出去了。对了,皇帝驾崩那天贾政一早上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贾政可是说到庙里面去了,他就是直接得了消息到衙门,也该叫人回家拿了官服来啊!

莫非是贾政也卷进去了?玉芬心里一惊。在她看来贾政有两张面孔,一张是大家都熟系的,那个一板一眼,甚至有些迂腐的人,另一张则是躲在那张正人君子面孔下自私,怯懦的人。

贾政这个人贪心是有的,但是他有那个胆子吗?贾政明显是连着贾母都瞒住了,现在事情出来,王氏眼看着兜不住了,才会来和贾母求救。玉芬想到这里,心里警铃大作,别是老太太先夸奖贾赦,然后要贾赦来保贾政吧!

绝对不能沾染!贾政的事情肯定不是他收了不该收的银子,或者是得罪了上司那么简单了。贾政这是玩火呢,他也不看看自己斤两,也想掺和夺嫡之争,真是不自量力。贾赦和雁声辛苦做事,可不是为了跟着贾政一起陪葬的。

于是玉芬装糊涂,干笑几声:“老太太谬赞了。都是为国效力罢了。新皇登基,咱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按爵守丧的,也不知道凤丫头分派下去没有,屋子里面的陈设也该换换了。还有我过来的时候,竟然看见有丫头穿着鲜艳的衣裳,还是赶紧换了吧。”玉芬刻意转移话题,提醒贾母正是国丧期间,不能有宴饮等事情,也不能浓妆艳抹,更不能有嫁娶之事。”

贾母有些不死心的看着玉芬,王氏更是眼巴巴的盯着她,仿佛她们以前从没见过玉芬一样。被这对婆媳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玉芬心里冷笑:“哼,她们不敢理直气壮直接开口,应该也是心里明白。当初如何挤兑长房的,现在要张嘴求人了,也不好意思了!”

玉芬不会给她们机会的,她笑着说:“我想着今天礼部就能把进宫哭灵的排班安排出来了,老太太还是歇一歇,东西要预备,家里的事情也该安排下了。我看着就叫琏儿送老太太进宫,家里的事情叫凤丫头管着。她一直管家的,应该不会有事。对了,我想起来,弟妹可以留在家里,这几天可辛苦你了。”

王氏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忽然抓住了玉芬的手,玉芬暗地里使劲,想要挣脱。“嫂子——”

“大太太,老爷派人来了!请大太太赶紧过去!”喜儿忽然冒出来,玉芬巴不得这一声呢,忙着甩开了王氏的手,对着贾母告辞,急匆匆的走了。

…………

打发走了贾赦派来的人,玉芬浑身发冷,她恨不得立刻跑到王氏跟前,抓住她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你想升官都想瞎了心!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等着出事了,你做了缩头乌龟,还要连累我们!

贾政现在被关起来了,有人首告贾政党附三皇子,图谋不轨,妄图逼宫夺位。什么党附三皇子,根本是被甄远道给当成了枪使了!难怪刚才王氏眼圈红红的,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她怎么没了平常那个得意劲儿了?玉芬知道,其实王氏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但是却处处和玉芬较劲。因为王氏自持出身比玉芬好,玉芬是个继室的,娘家也没什么背景。而王氏呢,娘家显赫,有事原配夫妻,最要紧的是贾母偏心贾政。她跟着占了不少的便宜。

因此王氏总是看不上玉芬,但是玉芬却并没和王氏期望的那样,不被丈夫喜欢,不被婆婆待见,最好还是没有儿女依靠。相反贾赦和玉芬倒是感情很好,玉芬也有一双儿女,最要紧的是玉芬和张贵妃交情好,就连着皇后也很玉芬扯上了亲戚关系。王氏心里能不郁闷吗?

谁知叫王氏更郁闷的是,贾政出事了!若是真的追究起来,贾政别说是官职了,只怕要牵连上整个荣国府了。玉芬狠狠地吐口气,看起来贾政是没多少希望了,不如赶紧切割干净。逼着老太太给两兄弟彻底分家。

玉芬在心里打定主意,贾母偏心贾政没错,但是要是这个儿子要把全家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呢?老太太还愿意死死地拽着贾政不松手吗?玉芬拿定主意,极爱哦来了喜儿:“你悄悄地去打听着老太太和二老爷那边怎么样了。再把管家叫进来。”

玉芬稳了稳心神,想起什么,对着小丫头说:“把琏儿媳妇叫来!”这个节骨眼上,玉芬倒是要看看凤姐是什么态度。若是她识大体,明白利害关系,这个媳妇还算是有救。要是她铁了心,跟着她那个姑妈一条道走到黑。玉芬心里生出个念头:“或者可以换个儿媳妇更好些!”

谁知凤姐还没来,到贾母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急匆匆的回来了:“这会老太太叫人预备车轿呢,说要进宫去!”进宫?先皇刚刚薨逝,宫中肯定是戒备森严,贾母不奉召怎么能进宫?是了,老太太肯定是知道贾政是被甄家给坑了。这会甄远道不露面,贾母只能去找皇贵妃算账啊。

还真是慈母心肠,为了儿子什么都肯做。玉芬立刻对着身边的人快点,我要过去。这个时候进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赶紧拦住老太太!

“那边的几位管家都跪在院子里面求老太太不要去呢!老太太伤心的什么一样,只在那里哭!”来人的话叫玉芬一下子停住了,贾母哪里是要进宫为儿子说情呢,她这是在给自己演苦肉计,告诉玉芬和贾赦,要是不帮贾政,她就闹的天下皆知,大不了鱼死网破,整个荣国府跟着陪葬。

哼,既然她如此狠心,别怪我不客气了。玉芬抽回来已经跨出去的脚,慢腾腾的对着喜儿说:“我累了,回去躺一会。老太太那边叫人接着盯着,有消息的就来回我!”说着玉芬一转身回去了。

迎春站在隔扇边上探头探脑的,玉芬早就看见女儿了,伸伸手叫她过来:“怎么鬼鬼祟祟的?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迎春做个鬼脸,跑过来:“他们说母亲的心情不好,我怕打搅了母亲。那个,那边闹成那个样子,母亲躲清静真的好吗?”

“你一个姑娘家都知道那边闹起来了,可见他们真的不在乎脸面了。其实名声这个东西,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嘴里随便说出来的。你可知道那边是为了什么?”玉芬叫迎春坐在自己身边,和女儿闲聊起来。

“嗯,好像他们说二老爷被冤枉了,说他勾结三皇子要造反什么的,二叔是那样不管闲事的人,怎么会——”迎春有些疑惑,在她的眼里,贾政这个二叔就是个模糊概念,二叔为人古板,张嘴闭嘴都是圣人之言。看见什么不合乎所谓圣人之言的事情,就会痛心疾首起来。因此整个贾家包括东府,谁提起来贾政都皱眉。

但是这样一个古板的几乎是迂腐的二叔怎么能掺和到夺嫡之争?贾政简直是政治斗争的绝缘体啊。

“你二叔别的不行,立人设的本是谁也比不了。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是喜欢享受,有各自的癖好,我们一生几乎都在和懒惰,虚荣,做斗争呢,唯独你这个二叔,好像天生就喜欢读书,就甘心情愿的按着圣人教诲克己复礼。这样的人世界上有几个?这样的人能不能称为圣人?”玉芬歪着头看着迎春。

迎春仔细想想,忽然莞尔一笑:“就是佛祖也要收下唐僧的紫金钵盂才能传经呢,二叔若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如此,早就是圣人了。谁也不是傻子,他现在没封圣人大概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愿意拆穿罢了。”他这么装腔作势,大概企图心比谁都强吧。迎春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毕竟贾政是她的叔叔,身为晚辈这么说长辈不适合。

“正是呢,这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管逼宫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二叔都是踩了红线了。身为臣子最忌讳的便是不忠。不管你有多大的才能,多好的声誉,只要陛下觉得你不忠,那就万事皆休,才能越大,名声越好,结果就越惨。你二叔的事情,咱们在家也知道的不详细,但是他的仕途就此到头了!”玉芬嘴角浮现个讥讽的笑容。

“老太太那么明白的人,怎么还是——”迎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没有。身为长房的女儿,迎春当然知道其实老太太对二房更好些,虽然口口声声的说最爱孙女们,其实老太太只真正疼爱一个孙子,那就是二房的宝玉。

现在二房出事了,老太太这番作为难道是给母亲和父亲看的?迎春是个女儿,但是也上学,现在她已经读完了四书,对于外面的事情也知道些。老太太明知道二叔的事情棘手,她还是逼着母亲和父亲就范。迎春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上了年纪难免失了分寸,你父亲和哥哥都在当值呢,不能回来。这是多事之秋,就是你二叔是真的被冤枉了,也不能现在去疏通关系啊。因此我不过去,等着老太太心里平静下来,她自然就明白了。至于别的什么话,我是不在乎的!”玉芬把迎春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我就生了你们兄妹两个,既然生了你们,我就要为你们做打算!谁也不能伤害到你们的利益!”

…………

平儿看着凤姐欲言又止,等着小丫头们把盘碗收拾出去,平儿亲自端了漱口茶来:“现在外面乱糟糟的,二爷还是要出去?这个事情大太太已经躲了,二爷还能比大老爷更有本事?还是算了吧。”贾琏一早上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现在不比往日,皇上驾崩,整个京城都开始宵禁了。就算是白天的时候,街上也没什么人,那些差役们在街上不断的巡查,抓住一切认为可疑的人。

“哼,大太太倒是狡猾的很,看着事情不对自己先躲了。老太太那么闹腾,只当着没看见,没听见。当时老太太脸上的颜色——只怕老太太是真的对大太太心寒了。你放心,谁也不敢拿着二爷怎么样。他老子是九门提督,难道还不能上街了?也不是要二爷去劫,只是打听下消息。也合该二老爷出事,老太太三番五次的嘱咐只是不肯听。还瞒着老太太,连一点风声都透不进来,害的我跟着挨骂。老太太认为我跟着那边一起串通了哄她呢。真是天地良心!”凤姐嘴上埋怨着贾政夫妻竟然把她和贾琏也蒙在鼓里,心里却是隐隐担心起来。

要是贾政真的折了,今后这个家岂不是大房的天下。看着贾赦和玉芬,贾琏和她今后必然讨不到半点好处。凤姐在心里拿定主意,不管如何一定要把贾政捞出来,若是落在了贾赦和玉芬手上,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就凭着现在自己一无所出,就能被直接一张休书赶回家。

平儿担心的说:“奶奶若是平日听我一句劝,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二爷到底是大老爷那边的,二老爷这边,还有宝玉呢。谁不心疼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全心全意的对侄子好?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二奶奶到大太太那边,先闹清楚太太是怎么想的。大老爷和三爷都不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俗语说的好,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若是奶奶出手帮着太太,也是个人情啊!”

凤姐被平儿说中了心事,无奈的叹口气:“事已至此,我就是想挽回,只怕那边太太也心里生我的气。也罢了,我先服个软。到底不是亲生的,一点过错就记仇了。”

平儿很是无语,也不知道二奶奶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就瞪着眼睛说瞎话,认定是大太太一直对琏二爷不好,一直在欺压他们?就是亲生儿子做了琏二爷那样的事情,也早被赶出去了。三爷是太太亲生的,可是人家从来没像二爷这样不叫人省心啊。

“二奶奶,昭儿回来了!说二爷一会就回家。二老爷没事了!”外面婆子的声音把凤姐刚生出来的一点后悔彻底打散了。

雁声冷眼看着那些从殿内出来的大臣们,他一直站在殿门,刚才发生的事情,雁声回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凉呢。原来朝堂上那些不动声色的争斗,比战场上枪林弹雨可怕多了。不过二叔贾政倒是侥幸的很,他不仅逃脱了逼宫乱党的罪名,还成了功臣了。只是二叔这一身红袍,是拿多少人血染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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