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爷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将来，我闭了眼。你若是难以辖制住蟠儿，定要替蟠儿媳妇撑腰，让她来管，知道吗？否则蟠儿一旦做下什么错事，连着蝉儿也都完了！”

薛太太流着泪应了。

薛蟠婚礼一结束，薛二老爷就带着全家往岭南出发了。薛蝉也带着东西去了扬州。因河面结冰，却是骑了几天的马。一路上发了好几个梦，都是林妹妹所嫁非人的噩梦。白天赶路，晚上失眠，薛蝉沧桑了许多。

待收拾妥当，见到林如海时，薛蝉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只是林如海形如枯槁，脸色比他这个长途跋涉之人还要差得多。

薛蝉关切地问：“师父这是怎么了？公务虽忙，却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林如海摆摆手说：“不要紧，不过是最近事情多，累狠了，歇几天就好。”又问：“春闱在即，你怎么有空来了？”

薛蝉便笑着说：“我来看看师父。顺便送一件礼物。”

林如海疑惑不解，“是什么礼物？今年你们府上送来的年礼年前就收到了。”

薛蝉拿出林黛玉准备的盒子，说：“是玉儿妹妹给师父做的衣裳，还有两个香囊。师父看看罢！”

林如海老怀大慰，嘴硬说：“她身子不好，何必浪费功夫做这些呢？该好好休息才是。”一边笑着打开盒子，眼含热泪的摸着衣服。

薛蝉因说：“妹妹想师父了。”

林如海担心地问：“她在贾家过得可还好？没受委屈吧？年前互通年礼的时候，我只怕书信落到别人手里，只嘱咐她好好照顾身体、孝敬长辈、友爱姊妹，旁的再不敢写。”

薛蝉高深莫测地说：“暂时还好，只和姊妹们一处读书。”又想起薛宝琴的话，不自然地说：“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林如海一忧一喜，“暂时”这两个字实在令他悬心，而薛蝉的别扭却让他发现了转机。他笑着问：“你们以后都要各自婚嫁，你如何能照顾她一辈子？你也大了，怎么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

薛蝉当即掀起衣摆，跪下叩首，严肃地说：“我能照顾她一辈子，望师父将玉儿妹妹托付给我。”

林如海假装惊讶，“这，却如何是好？我只当你是半子，你同玉儿有着兄妹之谊呀！”

薛蝉认真地说：“有兄妹之谊，却无兄妹之名。况且正是有了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才敢向师父保证，我定会善待玉儿。”

林如海故作为难，“岳母多番来信，提及两个孩子……”

薛蝉信以为真，连忙说：“如若岳父愿意托付，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将来做官，我带着她上任，生死一处。”

林如海满意地点点头，只说：“你年纪尚小，今朝信誓旦旦，来日翻脸无情也未可知。况且，婚姻大事，须得你父母做主。当务之急，还是春闱！”

薛蝉还欲苦求，林如海却不肯再谈了，只一心指点他的功课，传授科举的道理。薛蝉只好暗自压抑，一心用功。

只待了两三天，便又骑马去京城了。

不过又是核验身份，复试罢了。待这两样结束了，才等到了会试。与乡试差不离，也是三场九天，不过多两支蜡烛，侧重点略有不同罢了。薛老爷和薛太太却没来，倒是薛管家跟来了，奔走于薛府和贡院之间，接送他。

二月十六，出了贡院大门，薛蝉只觉得身心轻松，四处交游，只等着四月放榜。

这一日，来了城外的空云寺。

这空云寺本来只是个无名小寺，左不过十来个和尚。谁知过完年竟来了一位高僧，因此名声大噪。

田文行笑着说：“贤弟不知，这位应怜大师原是江南高僧。传说中他被两位仙人指引，十几年前白日飞升了，不知此番来到人世却是为了什么？”

薛蝉越发奇怪了，前世没听说有什么高僧现世。否则，贾府女眷总该去上香才是。

进了门才知，应怜大师只见有缘人。小沙弥紧绷着脸让他们打道回府。

田文行大叫可惜，却不肯走，赖在空云寺里看风景。

薛蝉便劝他说：“文行兄，还是走罢，这不过几棵桃花树，你倒看了半个时辰了。”

田文行还不服气，“我偏要呆在这里，看他出不出来。说是什么“只见有缘人”，还不是看咱们权势不够大。怎么前几日王爷来了，他就巴巴地请人进去呢？怪不得这寺庙里没几个香客，原来是这臭和尚架子那么大！”

薛蝉惊呆了，连忙阻止他，“慎言！”见他立刻捂住嘴，又说：“文行兄不过是想求个合意的官职，不如等殿试结束之后再去白云寺烧香。听说那里的师父极灵验。”

田文行苦着脸说：“你有所不知。春闱一结束，这些贡生的官职安排就差不多了。等殿试再安排哪里还来得及？我爹爹一心想让我从军，说要给我塞进兵部。我不知挨了多少顿打，才能顺利读书，才不想去兵部养马。可我爹是个莽夫，直说读书无用。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老子一天书也没读过，不是一样能当官。”

薛蝉怜悯地说：“文行兄求学之路当真不易。只是，不管是哪位大师也不能改变令尊的心意呀！”

田文行还待再说，却见那个小沙弥又来了。薛蝉小声说只怕是来轰人的，田文行怒目圆睁，刚要大骂。

只听得那小沙弥双手合十，说：“两位施主，你们是应怜大师的有缘人。”

薛蝉惊讶极了，田文行讽刺地问：“刚刚不是还没有缘分吗？这会子是怎么了？”

小沙弥闭口不言，只是伸手示意他们跟上。薛蝉用眉毛示意田文行，一起去看个明白。

来到一间禅房，小沙弥止步了，让他们自进去。

两人试探着推门，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和尚在蒲团上打坐。

和尚笑着说：“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和我有缘，不知想知道些什么呢？”

田文行着急地问：“大师，我能顺利去翰林院修书吗？”

应怜大师依然笑着，“请另一位施主到门外稍候。”

薛蝉只得在外边等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田文行就出来了。垂头丧气，看来不必多问了。

田文行郁闷地说：“那和尚让你进去。”薛蝉笑着点头。

薛蝉还没思索好问些什么，和尚就开口了。

应怜大师问：“阁下可是金陵薛家的二公子？”

薛蝉心里纳闷，口中答应。

应怜大师又问：“年前薛家可是替一位姑娘寻亲？”

薛蝉不由得出言质问：“确有此事。不知大师问这个做什么？”

应怜大师长叹一口气，“我便是甄费，乃是甄英莲的父亲。感谢薛公子救我女儿。”

薛蝉大惊失色，“这？宝筝从前确实姓甄，原来她叫英莲。应怜？大师以女儿的名字作法号吗？只是为何不去金陵与她们母女二人团聚呢？”

应怜苦笑道：“我有何颜面见她们母女二人呢？当日英莲失踪，甄家大火，我们夫妇二人不得已投奔封大人。我被一僧一道哄骗，弃她们而去。如今实在不好见她们。”

薛蝉安慰道：“当日种种，乃是天命，非人力可违抗。大师又何必执着呢？她们母女定然也挂念着你呀，还是早些一家人团圆才是正经。”

应怜大师忽而露出一丝邪气，“我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回去。”

不待薛蝉再问，应怜大师自说了，“我投了四王爷，过几日就要去他府上念经了。”

薛蝉大为吃惊，暗想：这位甄老爷眼光好生了得。隐居避世这么多年，一出世便挑中了潜龙。

应怜大师以为薛蝉害怕了，便细细同他分析，“当今皇子众多，却也不是各个都有争斗之心。剩下的一半里，最年长的三个都被圈了。自古讲究立嫡立长立贤，余下诸子中，属四王爷最长。”

薛蝉又问：“万一万岁属意立贤呢？”

应怜大师冷笑一声，“那么八王爷早就是太子了！群臣拥戴还不够贤吗？曾经的太子不够贤吗？”

薛蝉不知这些秘闻，只说：“朝中都传十四王爷最得圣宠，大王爷之后，唯有他能染指兵权。”

应怜大师笑着说：“自从太子扶苏服死以来，后世有几个太子孤悬在外，上场杀敌？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薛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是最后四王爷坐了皇位。

应怜大师长叹一口气，说：“我今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们两家已经由英莲联通起来了。来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薛蝉也跟着叹气，“江南都投了九王爷，没那么容易脱身！”

应怜大师冷冰冰地说：“反水。”

薛蝉也确实需要一个投入胜者的阵营的机会，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应怜的建议，由他替薛家向四王爷投诚。

等薛蝉出来的时候，田文行已经不在了。一问才知道，原来田文行等得不耐烦，去蹭庙里的斋饭了。

田文行好奇地问：“你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薛蝉笑着说：“应怜大师说我前世历经挫折磨难，才换得今生一番奇遇。”

甄费，字士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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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转投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