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振作再战

孤竹君望了望那桌、那坐墩,见尽是清一色赤若鸽血的艳红玛瑙,琢磨得明润秀美,光华如镜。惟有桌上的酒壶与酒樽其色如墨,兽面浮凸,古朴中自带着遒劲悍然之气。脑筋缓慢地转动了几许,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布置的?”

秦媪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空开得明艳如火的红梅:“不配?”

“呃?”孤竹君顺势朝上望了眼,钝钝地呆了会儿,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桌椅酒具与红梅的颜色,“……配。”

“坐。”秦媪妪再度道。于孤竹君如今总是慢半拍的脑筋而言,如此简洁明了的指令是最合适的。她一说,他即慢吞吞地坐下。余光见红袖一闪,是妙光化回人形替他斟酒:“大人请用。”孤竹君乖乖地接过,一仰脖,苦涩而**的液体霎时灌了满喉,他一气咽下,白净的面孔登时被熏红了,脱口而出道:“好苦。”

“苦酒方能醒神,这是你教会给老身的。”秦媪妪淡淡道。飘忽不定的神魂被这一杯苦酒生生浇回到了竹子腔里,孤竹君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闻言哈哈哈地直笑:“吾便知道,你生来不染红尘,但有什么坏习惯,一定是吾教的。”眼皮一翻,“等等,你为何在此处?”

“妙光连爬带滚来找老身,说你那位谪仙人已察觉旧事。老身还道是她年轻胆小,疑神疑鬼,但仍旧担忧你的安危,便来此地等你。看你竟独身回了这紫虚洞,而且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见妙光所虑倒也非虚。”秦媪妪道。

“不对啊,你不放心,为何要来紫虚洞等吾?”孤竹君说着,想往后倾一倾身子靠住椅背,谁知身下坐的坐墩并无这劳什子,一下子虚扑个空,险些闪了竹子腰,“你也不怕玉儿雷霆震怒,不给吾撒腿逃命的时间,当场就把吾拆了当柴烧?”

“老身虽与她有传道之缘,但缘分淡薄,终究不敢忝居师父之名。况且这一局老身亦有插手,实在不好与她觌面。”秦媪妪解释道,“不过黛玉性情清傲文雅,只要你非大奸大恶之罪,她不会与你动手。便是动了手,以你的道行,还不会拔腿跑吗?届时一样得跑回这旧日洞府来。”

“你与玉儿统共没见过几面,倒成了知心人。”孤竹君酸溜溜的道,“吾恨不能日日常侍妆台前,如今倒被她视若空气。吾知道,她素来以真心待人,最恼恨的便是虚情假意。吾偏生蒙骗了她八年,于她而言,是当真恨不能从来不曾与吾相识,奈何时光无法逆流,便只好当世上没有吾这个人。”说到最后,他的模样看去竟有些委屈。

秦媪妪皱了皱眉:“如今情形,你早该心中有所准备。”

“吾是早有准备,可心中做下再多预备,事到临头,仍是禁不起她一个厌憎的眼神。”何况比之更惨的是,黛玉连个厌憎的眼神都懒得给他。想到这里,孤竹君心头绞痛,自妙光手里夺下酒壶。这回连酒爵也不用了,径直抄起酒壶便往口里灌。也不知道秦媪妪带来的是什么酒,起初的苦涩味道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酒气,**的爽快,呛得他眼角发烫,却觉得分外舒爽。

梅英点点,落在秦媪妪的发上,衣间,她只是端华而坐,并不拂去:“竹君,不到万劫不复之时,一切皆可挽回。黛玉毕竟仍在那里,只要人尚在,一切便仍有转圜余地。但你若是只管如此颓唐下去,不肯振作精神再战,长此以往,恐怕当真无可挽回。”

“吾知道。”孤竹君扔了酒壶,往殷红的桌面上一扑,倦意如山般将他淹没,他闭了眼睛,呼吸渐渐平匀,“不过目下吾只是想睡一觉……秦姑,今晚就让吾先歇一觉。其余事,明日再说……”

话音渐渐微弱,终于被掐断似的没了声息。酒香广大天地小,一梦黄粱死不知。

片刻后,妙光探出玉葱似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抬起脸,眨眨眼,悄声道:“主人,大人睡着啦。”秦媪妪一张手臂,妙光即乖觉地变回狐身,蹿上她的膝头乖乖窝着。秦媪妪化出骨梳,替她梳理着毛发,淡淡道:“两千多年窖藏的黄流酒,足够让他一醉了。”

“啊!”妙光忍不住讶然出声。她知道那酒,那可是主人最珍藏的宝贝之一。据说是主人在九州山河灵气与大秦开国皇气激荡的波澜中降世之时,那位始皇帝龙颜大悦,命宫中最为出色的酿酒大师酿造的,满打满算才有九坛子。主人平日里一直宝贝得不行,就算是心腹如玄虎都不肯让他闻上一闻,没想到为了让孤竹君一醉,她竟然舍得开了一坛。

秦媪妪的目光落在伏在一桌殷红上酣睡的孤竹君身上,似乎心有所感,淡淡道:“当年,陛下驾崩。”

这位古老的地仙口中所唤的陛下,永远只有一人。妙光本自瘫在主人的膝头舒服得快要打起瞌睡,闻言顿时八卦心起,竖起耳朵细听。

“当年,老身应九州山河与大秦立朝的皇气激荡而生,初降世便是地仙之体,陛下亲自为老身加冠。此后,老身一直侍奉御前,随陛下长剑所指,杀精怪,伐灵兽,令四海鬼怪妖魔闻名丧胆,乃至于将它们的尸骨熔铸成十二金人镇守人道,在九州八荒落下了睥睨无双的恶名……但其实,陛下驾崩那年,老身仍只有十一岁。”女子如枯木败叶的声线回旋于宽阔的山腹之中,如同一段掩埋于古老史书下的泛黄的挽歌,“陛下临终前,因记挂着戍边北地的长公子扶苏而久久不肯合眼,他枕在老身的膝上,垂死中支撑了许久,才失却了最后一丝体温。”

“那时,老身之手染着不知多少上古妖魔、洪荒神兽的血,眼见它们行将就木之际,或是恸哭呼号,或是挣扎求饶,或是痛骂不绝,老身非但无法共情,反而只觉吵闹。”秦媪妪说,“可陛下在怀里咽气的那一刻,老身忽感寒冰刺骨。”

这份寒意,不知是从帝王腐朽的身体而渗入了她的骨血,还是本就深植于她的骨血之中,才总是在四肢百骸中激荡不去。即使是百年千年的光阴冲刷过去,豢养了多少灵兽、妖宠,抚摸着它们柔滑润泽的皮毛,也无法暖热分毫。

妙光愣了愣,悄然翻过身去,将软乎乎的肚皮朝上,撒娇似的拱了拱秦媪妪的手肘,巴巴的让她给自己揉肚子。秦媪妪娴熟地抚摸了上去,接着道:“太监宫女如同天塌一般的奔走呼告时,老身陪在陛下身边;他们用咸鱼塞满御车,企图借其气味掩盖尸体腐烂的气息时,老身坐在陛下旁边;十八公子在中车令与丞相的扶植下惺惺作态的哭灵时,老身站在陛下的灵前;八百壮士护送龙体入陵时,老身跟在陛下的护灵队伍里;皇陵封土,举目不见日光时,老身伏在陛下的棺椁上,想着就这样陪他一同化灭而去,或许便不再会觉着冷了。”

妙光往她怀里更紧的拱了拱,悄悄抬起一对水润如被溪水濯洗的黑眼睛,打量着主人此时的表情。秦媪妪仍旧目视着孤竹君,目光含着探究,仿佛在诧异一个久远前的谜题:“老身从未想到,将老身强拖出始皇陵的竟然是他。”

明明未曾看她,可她伸出的手指仍旧准确的点中了妙光的狐狸脑袋,将之按回了膝头:“他跟老身讲了许多陛下驾崩后的事,然后灌了老身一壶若木果酒。老身酩酊大醉,一月后方醒,醒来后忽觉世事悠悠。”

“老身曾十分费解,竹君到底是不是因为憎恨老身将他的旧友同侪杀戮殆尽,才一意要拖着老身回到阳世,与他一块受这孤寂无望的长生之苦;还是受不得这旧人凋零的寂寥,才不计前嫌,非要把老身这个仇人救下……”

一瓣红梅落于她尾指玉管似的指甲上,妙丽而冷艳:“后来老身才醒觉,竹君哪里有那么多纷繁芜杂的心思。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烂好人,如此而已。”

这样缺心眼的烂好人,纵使做了错事,她也不希望看着他沦落无间。

孤竹君一觉睡醒,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下浑身咯吱乱叫的关节,向着已空无一人的对面拱了拱手:“一觉睡足,可算缓了过来,多谢多谢。”

说罢,他化出一面镜子。对镜整了整衣冠,确认自己已经修饰得俊朗又精神,才从洞中的花圃里仔细挑选了一枝最为明艳的霜雪丹心芙蓉花,兴冲冲的飞天而去。

“虽然玉儿肯定还是不愿搭理吾,但能赚得多看一眼是一眼。今日不搭理吾,还有明日。明日不搭理吾,还有后日。明日复明日,吾还有很多时间。”孤竹君精神百倍地想道,“只要是全新的一日,就该胸怀希望。”

这是一条被郝思嘉附体的竹子精:明天,我会想出一个办法把她弄回来。毕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秦姑:完了,又傻了。

ps,本章过度,梳理、细化一些伏笔,情节大逆转的时候会用到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振作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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