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下了马车走上前,自报家门后将手上的拜帖交给守门的下人。
那下人打开拜帖一看,忙热情的回应道:“原来是薛公子到了,老爷他们早已吩咐过了,薛公子这便随我过来。”
薛虹带着端墨捧砚跟在那人后面,走过长长一段坡路,后面的建筑零零星星出现在眼前,那人先带着几人走进最近一个院子,领了架马车后请薛虹几人上车。
“公子,从这儿到主院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我们坐马车过去。”
马车弯弯绕绕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才停了下来,薛虹下车一看,他们正站在一道名为“墨香园”的朱红大门前。
方才领他们过来那人上前对守门的下人小声解释了几句,那下人打量了薛虹几人一眼,便飞快的跑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恭敬的请薛虹进去,而方才领他们进来那人却只在门口给薛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并没有资格同他们一道进去。
薛虹心中暗叹: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行为却是愈加规矩,他并不想被任何人看出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差异。
走过几道门,几人来到一个院子,带他们来的下人先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则快步进去通禀。
很快里面便传来一道严肃稳重的声音:“进来吧!”
薛虹领着端墨与捧砚走了进去,进入大堂后,稍稍垂了垂眼以示尊重。
大堂上首坐着两位头发花白,面容庄重的老者,两侧则分别坐了四位与俞知府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薛虹一进来,几人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见他虽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即便面对自己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慌乱,皆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薛虹!”左上首的老者开口唤道。
薛虹抬起头,那老者眼中含了一丝笑意,向薛虹介绍道:“老夫乃是俞润之的父亲,在俞家排行第三。”
薛虹忙跪下见礼:“学生拜见师祖!”
老者满意的抚了抚胡须,侧头示意下人递上见面礼,又给薛虹介绍其他几人:上首另一位老者是俞父的大哥,也是如今俞家的当家人;剩下其他几位则都是俞知府的兄弟。
薛虹一一行过礼,又收了一圈礼物,总算不用再跪了。
俞家主与俞父先是问了问俞知府在金陵的近况,又考较了一番薛虹的功课,见他知识牢固,基础扎实,心中又满意了几分。
末了,俞家主突然开口:“你之前在金陵甄家之事,我们已经知晓了,虽说成功与甄家解开了联系,然方法过于直白,实乃下策。”
薛虹垂头认错:“是学生太过着急,有些冲动了!”
俞家主抚须摇头:“润之身为你的老师,过错更大。”
薛虹一惊,忙跪下道:“这本是学生家事,老师帮学生善后挡灾已是情意深重,此事又怎可怪罪于老师头上?”
俞家主与俞父交换了个眼神:此前俞知府便来信说过,自己这个弟子看似谦和有礼,实则防心颇重,很难真正信任别人。此时,他不过稍稍一试,便看出俞知府确实所言如实了。
俞家主语重心长道:“所谓师父,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自他做了你的老师起,便对你有教导、保护之责,你亦对他有忠诚、孝顺之义,如今,你之错便是他之错,日后,他若有灾,便也是你的灾难,你可明白?”
薛虹拱手,郑重道:“学生明白!”
俞家主见他态度诚恳,并无丝毫推脱、耍滑之意,知薛虹心性不错,这防备之心应该是与生俱来,一时也无法扭转,便与俞父又互看一眼,倒也放下心来:俞家收弟子,看中的是品行,只要他并无奸猾之心,其他的皆可以慢慢改过。
旁边俞知府的五哥俞泽之见薛虹站了半天,又是被考核,如今又是被教训,心有不忍,他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自然也不会在意气氛合不合适,便随性开口道:“瑾瑜初次过来,又是我俞家如今最小的弟子,你们不说疼爱,反倒先来问罪,真是好没道理!”
薛虹忙道不敢,反而其他人却习以为常,丝毫不感到生气或不妥。
俞泽之旁边的俞家大哥俞宏之笑斥:“偏你会做人,父亲和三叔倒成了恶人。”
说完又对上首的俞家主与俞父温和相言:“老五的话虽糙,倒也有些道理,瑾瑜今日初次登门,老六又不在京,我们当更加关爱才是。关于之前大闹甄家之事,虽有些冲动,但细细思索,如此一刀两断倒是利大于弊,小小年纪有此决断已数不易,实在不必过于苛责。”
旁边的俞泽之插话:“就是,甄家有何惧?瑾瑜有我护着,只要他有真才实学,我看谁敢断他前途?”
后又起身走到薛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小子,我还以为你老师做了几年知府,当初那些锋芒早已收尽了,没想到倒收了你这么个学生,有点当年俞六公子的风采,不错、不错……”
薛虹默汗,他就说怎么当日他那么任性闹事,老师不但不阻止,反而拍手叫好?今日才知道原来老师自己当年也是个这么不靠谱的性子,心中默默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忧:跟着这样的老师,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身边俞泽之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你放心,朝堂有我在,你只要好好读书,甄家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泽之!”右边坐着的俞家老二俞龄之皱眉打断他:“不可胡言!”
然后看向薛虹,面容虽依然严肃,但语气却温和许多:“不可听老五胡言,京城贵人多如牛毛,甄家又势力繁杂,切不可轻忽大意!”似乎怕吓到薛虹,想了想又有些不自的补充:“当然,也无需怕事,你老师不在,俞家每个人都是你的老师,你只管大方行事,只要不作奸犯科,若遇人欺辱,俞家自会为你出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薛虹心中叹气: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会被甄家欺负?他看上去真的有这么好欺负吗?
口中却忙对着俞龄之恭敬道谢:“多谢师伯!”
话说到这里,上首的俞家主和俞父的教育也进行不下去了,二人也不端着,又嘱咐了薛虹几句,便让他坐下,与他聊起一路上的风土人情。
薛虹惊讶的发现,俞家竟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不苟言笑、庄重严肃的酸腐文人。他们每个人都十分健谈,又见多识广,也并不固执,就连俞家主和俞父都能认真的听取别人的意见和想法,若遇到分歧,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会认真和你探讨,并不会压制着别人非得认同他们;且涉猎广泛,并不如其他夫子一样只会压着学生读四书五经之类的所谓“正经书”,反而会给他推荐一些值得看的其他书籍、甚至话本。
这在这个时代是极为难得的,薛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的老师当初凭一出《西厢记》就敢认了自己这个弟子了,敢情是家族遗传啊!
俞家几位长辈也觉得颇为尽兴,对于薛虹的涉猎之广、见识独到也很是欣赏喜爱,甚至最后,俞家老五一直嚷嚷着薛虹应该拜他为师才对,明明他们的性格才更配嘛!
薛虹苦笑不得的在旁边劝慰许久,又被俞家主留下用了午膳,期间又认识了其他几位师叔、师伯,以及师兄等等,直至太阳快要下山时,才带着一堆见面礼被放回家。
到家时刚刚赶上薛夫人她们打算用晚膳,薛夫人见他回来,忙吩咐人加碗筷。
薛虹在俞家已用过饭,此时并不饿,但也并不想拂了薛夫人的好意,便回屋换了身衣裳又陪着薛夫人她们吃了几口。
薛夫人问了他在俞家的情况,知道一切顺利便放了心,又说起贾家的琐事:“家里那位姓林的表姑娘,说来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不说,今天听你们姨妈说起,说是身子也不怎么好,整日的生病,喝的药比用的饭都多……”
薛虹筷子一顿,皱了皱眉: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王夫人这样到处宣扬她身子不好,是个“药罐子”,当真有些不妥!
不过,王夫人是薛夫人的亲姐,他们如今又住在贾家,薛虹也不好相劝,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愉,便没有开口。
薛夫人还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旁边坐着的薛宝钗见薛虹面色有些不快,也觉得这样议论一个女孩家不好,便开口打岔:“妈,说来我们如今来了京城,舅舅他们虽然不在京城,到底也不好不去拜访,你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过去一趟才好?”
薛夫人也想起这事,放下了方才的闲话,又翻起了日历簿子。
晚上薛虹回去,想起薛夫人所说之事,到底有些挂心,便问旁边的端墨:“这荣国公府可有什么闲言碎语?”
端墨方才吃饭时跟今天留在贾家的下人交换过信息,此时听薛虹问,便噼里啪啦的一顿说,别说,这贾家私下的闲话还真不少:什么刑夫人小气、一毛不拔啊;什么王熙凤太厉害,是个母夜叉等等,尤其是贾宝玉的院子,那传言更是多的没谱!
端墨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贾宝玉房中的丫鬟一个个都是副小姐,薛虹已经没兴趣的皱了皱眉,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直接开口问道:“有没有关于表小姐林姑娘的?”
端墨卡了一下,惊讶的看着薛虹,实在不怪他大惊小怪,要知道他家这位大爷可从来没注意过哪家小姐姑娘呢,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家大爷嘴里听到一位小姐的名头。
薛虹被端墨看的有些心虚,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看什么?问你话呢!”
端墨回过神,忙回道:“有的有的,都说林姑娘身子不好,是个药罐子,还说她性子刻薄、心眼又小……”
见薛虹脸沉了下来,端墨吓得住了口。
薛虹捏了捏眉心,他自己如今都还自身难保呢,又如何关心的了别人?
摇了摇头将此事暂时放下,叮嘱了端墨几句:“管好薛家的下人,不许传人闲话,不许对主子不恭,至于林姑娘那里,你们看看有什么能照应的,就让宝姑娘多照应着些。”
端墨应了声便伺候着薛虹去书房练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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