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地宫

祈寒酥搓着肩膀,跟着枕仙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水池,打量着这些人。

他们衣饰统一,显然是朝廷的人,此刻都浑身湿漉漉地垂着脑袋,身上仿佛已经被开了几个洞,缓慢地流着血,那些血液渗入凹槽中,正往中间的圆形水池里汇聚。

这诡异的场面让祈寒酥有些后怕,如果刚才自己没能从唤婴姥姥的幻术里挣脱出来,恐怕这时候自己也会被绑在这儿放血。

“枕仙儿。”祈寒酥道,“唤婴姥姥把他们骗过来是做什么的?”

“做人牲吧。”

“呃……我一直想问,人牲是什么意思?”

酥饼晃了晃火把,虽然她和温槐序站在一起,但却只照出了她一个人的影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这么称呼我。”她说。

“哦,那我跟你道歉,这不是什么好词。”

温槐序抬眼看向四周,这里和刚才的通道一样,石柱上画满了壁画,依稀能看得出,都是些酷刑。

他缓缓解释道:“这个地方是‘古巫朝’的遗址之一,至于人牲,顾名思义,是巫朝以人为祭品,供养大巫的邪俗。刚才那个东西,抓这些人过来,恐怕是想以他们为祭品,唤醒点儿什么,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

祈寒酥一言难尽地看向温槐序。

“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献祭给你了?”

“手。”他提醒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那缠着绷带的手心,登时想起来,拿回玉枕头的当晚,自己不小心被白狸给抓伤了,恐怕是血渗到枕头里,这才唤醒了这个枕仙儿。

终于找到源头,祈寒酥没好气地把绷带扯下来,露出里面已经基本凝结的伤口。

“盐江城年年杀鸡宰羊,都没换来一个巫神显灵。你倒好,沾点儿血就活了,是不是太不检点了?”

“可能比起鸡羊,我比较喜欢吃小孩吧。”成功惹得酥饼垮下脸,温槐序像只狐狸似的推搡着她,让她把玉枕头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来,“看来这里头血祀已足够,你把锁魂……这枕头丢进去,咱们就算散伙了。”

“啊,就这么简单吗?”祈寒酥捧着玉枕头走到水池边,不知道想些什么,纠结道,“这下面挺深的,我扔下去的话……你不会死了吧。”

“不会,只是换个样子罢了。”

“你会化形变成人吗?”

“怎么,在你眼里,我长得不像人?”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样就挺、挺好的。”祈寒酥期期艾艾道,“你要是化形的话,可别变成刚才那个唤婴姥姥那样啊。”

见她一副小声嗫嚅的样子,温槐序感到有点好玩,问道:

“你怕我变成什么样?”

酥饼捏着发红的耳尖,道:“我怕你变成唤婴姥爷。”

“……多谢关心。”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抬手在她脑门上一弹,祈寒酥身形一晃,手里的玉枕头“扑通”掉进水池里。

这么粗暴行吗?

祈寒酥的目光从水池里收回来,却见温槐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是谁……在那里说话?”

祈寒酥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阴暗处,一个被绑在石柱上的年轻人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好似受了伤,被布条缠得死死的,虽然极为狼狈,但看他的衣装,却好似是这些朝廷之人里最华贵的。

想起此行文襄的交待,祈寒酥靠近他,打量了一番,开口询问。

“你是那个‘五殿下’?”祈寒酥问了一句,见对方不出声,不满道,“是伤了耳朵,还是装听不到?”

蒙眼年轻人沉默不语,犹疑了片刻,语调冷漠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些巫嗣派来诈供的?”

“你们朝廷的人真不好说话。”

祈寒酥回瞥了一眼那水池,把枕头丢进去之后,枕仙儿就跟消失了一样,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抢夺仪式”要多久。

她心想那唤婴姥姥不晓得还会不会再出现,索性先把人解救下来,再谈其他的。

这一靠近,就发现缠在这些人身上的黑色绳子实际上是一匝匝头发缠成的,不禁嫌弃这唤婴姥姥埋汰,便拿出一把小刀在火把上烫着。

那蒙眼的年轻人感到有火光在近处,怀疑更浓了。

“你在干什么?”

“烧刀子。”

“哼,你们巫嗣也就这点儿本事了,问不出长赢王的下落,现在准备用刑了?”

祈寒酥动作一顿。

“长赢王?”

“装什么,可别说长赢王陵被盗和你们巫朝余孽没有关系。”他冷笑道,“你们血祀生祠倒是真有本事,能跨过千年死仇,请得动殇民帮你们强闯长赢王陵。”

“……”

“不过你们也不用做无用功。哪怕今日我们都死在这里,长嬴陵卫也会先一步找到锁魂匣。”

……虽然我听不懂,但你这不都是快招认完了吗?

祈寒酥沉默了一下,撇过脑袋看向刚才被她丢入玉枕头的水池,眼皮子忽然跳了跳。

“你说的那个‘锁魂匣’是不是小臂长短,像个枕头一样,只要沾了血,就能引出一个吸人阳气的妖仙儿?”

“……”那唠唠叨叨的蒙眼年轻人像是忘了呼吸似的,凝滞了许久,才颤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该死,灭玄司在干什么!”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同时被割开放血的四肢又流出大量的鲜血。

“行了行了,你别动,我先给你放下来。”

酥饼不再啰嗦,三下五除二将那困住他的头发烫断。

“你……”

“别乱动了,我不是来害你的。喏,这玉佩是你的吧。”

在门口捡到的“证圣学宫”玉佩被塞到他手心里,这蒙眼年轻人虽然有疑惑,却也还是慢慢放弃了挣扎,任由祈寒酥给他包扎着。

姑且止住血了之后,祈寒酥又发现火把的光照耀下,他眼睛上的绷带下有一点点闪光,伸手拿指头在他眼窝附近摸了一下,被他反手捉住。

“你干什么?”

“你的眼睛是不是也遭了蛾子,才被唤婴姥姥抓来的。”

“还不是遇到你们盐江城的一个向导,说要给我们引路,却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他恶狠狠地说着,忽然诧异地捏了捏祈寒酥的手心,“你的手怎么是暖的,你真不是巫嗣?”

“活人的手当然是暖的,我又不体寒。”祈寒酥追问道,“你们遇到的盐江城向导他……他是不是叫‘老北’?”

他旋即又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

“算了,一伙儿的就一伙儿的好了,你们盐江城的罪民只是要钱,巫嗣要的是命。”

他说完便自暴自弃地躺着,这么一躺,随着流血止住,他又重新感到了一阵难耐的干渴。

“兄弟,能不能帮我去那边池子里取点儿水来,我好渴。”

“啊?你叫谁兄弟?”

“叫你,你如果不是巫嗣的话,到这儿肯定是来救人的,帮我弄点儿水喝,我不会亏待你的。”

看来他是被漠蚕蛾的鳞粉模糊了五感,听不出男女老幼。

酥饼也不打算辩解,从兜里掏了掏,道:“我这儿倒是有干净的水,但是喝了只会更渴,你吃点旱枣干吧。”

她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了两个肉干似的东西。

简单的风干盐渍,还有一点点甜酸味,越嚼越香。

他险些呛了一下,不过也没拒绝,对祈寒酥问道:

“多谢了……还没问过,兄弟怎么称呼?”

祈寒酥沉默了一下,作为盐江城的人,不太想跟朝廷的人交底,免得日后冷不防地上了朝廷的通缉令。

“我是城主府王家来救人的……你该不会是他们说的那什么五殿下吧?”

“抱歉了,见到我们的人之前,无可奉告。”丛令霄嚼着祈寒酥给的肉干,只觉干渴感竟然被压下去一点儿,“你给我的这什么东西,挺香的。”

他不说,酥饼也没多大兴趣,撑着下巴道:

“大金兜子的风干虫蛹,生津败火,比喝水顶用。”

蒙眼年轻人呆住了,翻身便坐起来,捂着嘴一阵呕吐。

酥饼蹲在旁边称赞道:“你们读书人底子就是好,放了这么久的血还能吐得出来。朝廷要是派一堆拿笔杆子的来攻打我们盐江城,说不准还真能穿过大漠,摸到城墙边。”

这正是她想做的,喝了大漠里的诅泉,催吐是最有效的手段。不过他能自己醒来,恐怕还是和他读过书有关。

果然,吐过之后,那年轻人已经可以站得住了。

“你、你胆敢……”

“嘘。”

祈寒酥打断了他,抬眼看向来处,并熄灭了火把,把那人一起扯到暗角。

不多时,地宫那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先是一团的黑色的飞蛾扑簌簌地飞进地宫里来,紧接着,刚才失踪的唤婴姥姥牵着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从门洞里走了进来。

她好像很是警惕,进来之前,漠蚕蛾也在不断涌入地宫中,一时间,晶莹的鳞粉落雨似的充斥了整个地宫。

祈寒酥见状,知道唤婴姥姥又在施展幻术,便重新把面纱戴好,还用袖子强硬地捂住了那蒙眼人的口鼻。

那人挣扎了一下,不大情愿地安分下来。

原以为唤婴姥姥要再检查一下,但她牵着的那个人却像婴儿似的开始催促起来。

“姥姥……喝水、喝水。”

他这么一催促,唤婴姥姥便又动作起来,牵着他来到水池的光亮处。

这一到光亮处,祈寒酥就愕然地看见,那人背着一口长刀,赫然就是前些天失踪的北叔!

只是他如今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污,像木偶似的来到水池旁,唤婴姥姥蹲下来,捧起一捧染血的池水,北叔立即张大嘴巴接饮着。

“乖、乖哦,多喝一些吧,熬过了这一关,就是大巫赐福的孩子了。你这辈子吃过的苦,受过的难,都结束啦……”

唤婴姥姥的声调幽幽柔柔的,喂饱了水之后,扯散了那北叔的头发,用尖利的指爪梳理着。

那北叔跪在地上,像是被迷了心神似的,口中喃喃。

“吃过的苦,受过的难……是啊,我受够了。”

“我出身在大夏一户农家,五岁刚记事,就被拐子拐了。那年朝廷查得严,拐子老大把拐来的孩子闷在菜缸里偷运,那段路,好长啊……一缸三个孩子,出来的时候,一个饿死的,两个吃饱的。”

“买家嫌晦气,卖不出去了,我们便成了拐子的义子,专门诱骗别人家的孩子……这样过了十年,我好不容易找回家,却看到父母在给弟弟办婚事,他们又有新儿子了。”

说到这里,北叔面目狰狞起来。

“凭什么他们有家!我没有!后来……我把拐子杀了,接了他的生意,每一回,我看着那些找不到小孩的父母在街上哭叫,我就高兴!可那该死的朝廷步步紧逼,又让我流落到盐江城来,让我的孩儿从娘胎里就患上了焦渴病……”

祈寒酥在远处听着,眼前不由得划过北叔那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

盐江城的小孩如果打娘胎里就患上焦渴病,几乎是无法治愈的,如果想正常长大,则需要比寻常人用多十倍的净水养着。

可干净的水太贵了,普通的盐江贫民家里如果出了这样的孩子,大多活不出月子。而丹若大夫之所以是盐江城最好的稳婆,也正是因她能诊断新生儿是否有这种痼疾。

唤婴姥姥仍然是那副幽柔的口吻,一点点梳开北叔的头发,“大巫会保佑所有信奉祂的人,祂有无边伟力,连黄天也要因祂的喜悲而降下灾厄。不必苦闷,在大巫的羽翼下,你口中的焦渴病,是一种福兆……”

北叔随着她的指引,一点点把头垂下,而唤婴姥姥则将手伸入池水中,片刻后,捞起一张让人眼熟的面具,戴在脸上。

那是一张,羊头面具。

祈寒酥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记得,那天晚上,当那中原怪人将这个面具抢走后,好似突然就获得了巨大的蛮力。

可傩师怎么就没有那么厉害?

思忖中,唤婴姥姥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站立起来,踏着诡异的步伐,绕着水池起舞。她身后的漠蚕蛾也一同环绕着,一声声古音从她口中响起……

“浑沦焦土众生苦,大巫垂怜降福祜。”

另一边,唤婴姥姥的唱喏让祈寒酥脑袋微微钝痛,她感觉这个唤婴姥姥和傩师起舞的步伐很像,但姿态更诡谲狂放,不祥的感觉更浓烈。

“她这是在唱什么……”祈寒酥捂着耳朵低声道。

“这是古巫歌,我们学宫教过,其意是说这天下生民陷于水火之中,大巫降下福祉与长生,这世间才不会有病痛和苦难。”丛令霄道,“据说完成整个仪式之后,人会得到蜕变,百病全消,力大无穷。他们在中原被称为‘巫嗣’,一旦出现,就是要报官捉拿的。”

说到这儿,他又疑惑道:“你是盐江城的人,难道不知道巫嗣的存在?”

“我们那儿不知道什么巫嗣,只知道这种会让人发疯喝血的病症叫焦渴病。”酥饼说道,“我家就是专门靠收治这种病人吃饭的,你们要是也发病了,到时候欢迎来我家诊治,只收你们外地人五倍诊金。”

丛令霄整个人呆住了,压下即将冒出口的震惊声,低低道:

“收治巫嗣?你们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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