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
羊驼驮着包袱,不满地跟在了镇痴寮的小东家和长工身后,仔细一看,它呲着牙,两个蹄子磨蹭在地上,不情不愿地被拖着走的。
路人纷纷侧目,牵羊驼的白狸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有问题,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如芒在背,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好在到裁缝铺的路程不长,很快,就听见他的小东家热情地和一个铺子前下棋的两个老人打招呼。
“吴师傅,康爷爷,下棋呐。”
“是酥饼呀。”康掌柜正遭十面埋伏,见了酥饼来,向对面的吴师傅笑呵呵道,“老吴你看,生意上门了,今天就暂休兵戈吧。”
“等等!”吴师傅一把薅住他悔棋的手,“今早是谁说下不过殷老那个瞎子,求我来练兵的?今天这局必须下完!”
康掌柜:“你这怎么做生意的,让客人等着,真好意思。”
“你不也把酒馆扔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吴师傅朝着店里大叫一声:“当家的,来熟客了!良心点儿,十一折!”
话语一落,铺子里闪电般飞来一把剪刀,旋转着扫过吴师傅的耳朵,朝着酥饼就砸了过来。
“砍脑壳的!让你看店你下棋,给我进来!”
对此酥饼也习惯了,正要抬手去接,却见白狸出手更快,凌空一把捉住,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反手甩飞镖似的钉在了店门上,其力道之深,直接把门框都钉穿了去。
康掌柜:“唷。”
他正想问点儿什么,就见吴师傅抬起棋盘催促道:“走走走,母老虎发飙了,咱们去你店里下。”
说着,便拐起康掌柜,旋风似的卷走了。
“酥饼~中午来店里吃饭哈~”康掌柜道。
“好嘞。”酥饼拍了拍白狸,安慰道,“没事儿,吴大奶奶家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说着,这裁缝铺当家的吴大奶奶就捋着袖子杀了出来,凶横的视线扫过店门外,没发现丈夫,又落到酥饼身上,这才缓了缓。
“哎呦,你看我这脾气。祈丫头想量身段是吧,丹若大夫早交待好了,来,进屋吃个旱枣。”
祈寒酥从羊驼背上把漠蚕纱拿下来,让白狸把羊驼栓好,便带着他进了铺子。
吴大奶奶扫了扫椅子上的灰,把一碟旱枣干塞到酥饼手上。
“祈丫头想量身段是吧,丹若大夫早交待好了,就是不晓得你什么时候来,我先找尺子给你量着啊,哎一转眼你都到嫁人的年纪了……”
祈寒酥眼见被误解,连忙把白狸推过来:“不不不,今天不是给我量的,是想给他做一身儿衣裳。”
吴大奶奶见了白狸,眼中瞬间精光直冒:“哟,真是好眼光啊,我当年在茶棚怎么就捡不到这样俊俏的小郎君。”
“姨。”酥饼无奈道,“您误会了,他不是高秀才,是我们家长工。”
吴大奶奶了然地笑了笑,凑过去低声道:“明白了,你娘怕你受欺负,还特地找了个精悍漂亮的,打算一起嫁过去给你做小?”
白狸:“……”
酥饼彻底没辙了,打开包袱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漠蚕纱。
“是这样的姨,我不打算成婚了,是来退货的……”
她简单说了一番,吴大奶奶叹了口气:“真是傻孩子,还这么年轻,何必窝在大漠里受苦。我们这把年纪要不是没得选,早就走了。”
她慨叹不已,让二人稍坐,便转去了后面选料子。
“小东家,她为什么说,没得选?”
祈寒酥浑不在意道:“我没去过中原,听爷爷说,如果一个人喝惯了盐江城的水后再离开大漠,就喝不惯了外面的水了。”
“水?”
“嗯,每年都有一些人,逃离了盐江城,去到中原。可没过多久,就又从四面八方回到大漠,渴死在路上,仿佛只有这里的水才能解渴一样。”
“那你……”
“这就是另一种说法了,离开盐江城时越年少,越不受这种水土诅咒的影响。所以有女儿的人家往往会选一个外地的入籍嫁出去,至少安家落户时,不会被人当罪民看。”
她说着,手指头扫过一件青绿色的布料,不由得顿了顿。
那一日乘着龙雀靠近大漠边境后,她便发现自己变了,无论再怎么告诉自己那是一场不可追的梦,那片无边无际的青绿也始终盘桓在脑海。
她每天晚上都想,置身于芳草纷飞的林木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睁开眼在想,闭上眼也在想。
更可恶的是,温槐序没有再催她什么,好似很自信地在等她先开口。
“……砍脑壳的枕仙儿,一定是给我下咒了。”
祈寒酥越想越觉得生气,这时,一只小手忽然从旁边抓住了她。
“不买不要捏,捏坏了,阿姆会打我的。”
祈寒酥抬头一看,只见柜台下面站着个皮肤瓷白的小娃娃。
他大约**岁的样子,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银圈,生得玉雪可爱,十分安静,和街上那些游荡的孩童全然不同。
吴大奶奶从后面转出来,说道:“这是我前天刚从傩师的法会上领养的,昧儿,叫姐姐。”
这个叫昧儿的孩子不叫,就这么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祈寒酥,眼睛完全不眨动。
祈寒酥被看得起了鸡皮疙瘩,转头问道:“姨怎么想起领养孩子了?”
“这不是年纪大了想养个娃儿送终嘛。”吴大奶奶把昧儿打发到后面去,压低声音道,“听人说,这孩子的生母是从茶棚那买的女腊肉,她主家见长得周正,就收房了。哪知道怀了之后,找傩师算命,说是胎里带焦渴病。”
祈寒酥神色微变,在盐江城出生的孩子,胎里一旦带了焦渴病,就注定了很难养大。
“她主家就不要了,又说她偷汉子,丢去了傩师那出家,没多久女人就吊死了。不过吓人的是,女人被抬去乱葬岗的路上,这孩子居然出生了。”
“啊?”
“因着这般身世,七八年没人敢领养。前天我又去傩师那求子,这孩子突然就从姥姥像后面爬出来拉着我的衣服叫阿姆。”吴大奶奶叹了口气,“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当时就那么心一软,稀里糊涂地就给抱回来了。”
“没事儿,姨,我也是被姆姆从外面捡回来的,都不晓得生母是谁,也不耽搁过日子。”
吴大奶奶笑道:“也是,来小伙子,这儿刚好有一件成衣,布料厚实得很,是茶棚那儿的人定的,你来试试,穿的上就便宜给你了。”
这衣裳连带着肩甲护腕是一整套,看起来不像是干粗活的人穿的,倒像是腊肉猎手们的打扮。
祈寒酥拿着衣服比划了一下,发现正好合身,问道:“这是别人定的吧?我们就这么要了,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吴大奶奶道,“下了订金又没按时来取,多半是死了。你要是不要,这套衣裳就要砸我手里了。算你便宜点,怎么样?”
祈寒酥瞥了白狸一眼,点点头让他去店里更衣,随后就拿出自己带来的漠蚕纱。
吴大奶奶直叹气:“城主府也未必用得上这样好的料子,放中原都能值一套三进的院子了,何必呢。”
“不妨事的,反正也用不上,不如换成钱买药材。”
吴大奶奶没办法,只能去后面取钱。
就在祈寒酥靠在柜边等候的时候,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祈寒酥!你怎么还敢出来?!”
酥饼头都没回就知道是高文跃来了,小脸微冷,刚要回眸,就瞧见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更是朝廷走狗。
啧,是那个地宫里命硬的话痨。
“呀,祈姑娘。”王饮絮没想到能在这街头遇到祈寒酥,提着裙摆走了进来,露出了微笑,“听秦教头说你没有随他们回来,正想着打听一下呢,你就……”
“小姐!”祈寒酥不想再和朝廷的人扯上关系,忙打断道,“真巧啊,没想到你也来逛街。”
但是她打断晚了,原本百无聊赖的丛令霄已经听到了那半截子话,迅速转过来看向店里。
“哟,小姐来了,小店今儿真是蓬荜生辉呀。”吴大奶奶喜气洋洋地出来,“您是想取衣裳,还是订做新的?”
“都要的,不过今儿是陪贵客闲游,恐怕不能耽搁太久,就先取成衣吧。”王饮絮道。
孰料丛令霄突然出声:“你办你的事,我不着急。”
说完,目光就扫向一侧的祈寒酥。
“多谢丛公子体谅了。”王饮絮含笑望向祈寒酥,“祈姑娘今日也是来做衣裳的吗,我在这儿倒是存了几件衬肤色的料子,都是你们西城见不到的。要不要一道订了,就当是小小答谢一番。”
“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是来——”说着,祈寒酥的目光转向柜台上的漠蚕纱。
王饮絮的眼里顿时露出惊艳之意,很快,她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这漠蚕纱是你的?”
祈寒酥点了一下头。
王饮絮轻轻皱了一下眉,有些不快,她刚才放言说让祈寒酥去挑块好的料子,但这件漠蚕纱一出,倒显得她的料子有些拿不出手似的。
“这么好的料子,该不会是做嫁衣的吧?”
祈寒酥正要否认,却听见高文跃惊叫了一声。
“啊,原来你还没死心啊……”
他原本以为经过上次城主府的那一场冲突,祈寒酥怎么也得和他断了,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悄悄到裁缝铺拿漠蚕纱做起了嫁衣。
……看来她是真的很想嫁给他做正头娘子。
一瞬间,看着低着头的祈寒酥,还有旁边仙子似的王饮絮,高文跃的心有点乱。
一个是苦苦纠缠的痴心少女,一个是知书达理的高门千金,真不好选啊。
祈寒酥已经解释到麻木了,懒得再和这些人纠缠,“这块料子我已经退了,小姐如果喜欢,可以找吴大奶奶买。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丛令霄瞥了一眼,插嘴道:“确实是好东西,宫里的贡品也找不出这样的,放禹阳的绣庄里只怕会抢破头。”
“这……”王饮絮刚要溢出口的推辞咽了下去,便叫住了祈寒酥,“这样吧,马上社火节就要到了,祈姑娘既然来了铺子,总要置办一身新的。你我身量一般,不妨就让我送你一件如何?”
白狸怎么还没换完?
祈寒酥有点焦躁,但已经被人拉进了后面的屋子。
丛令霄找了椅子坐下来,一碟枣干摆在手边,顺手拈了一颗丢进嘴里。
“你们城主府的人恨不能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了,怎么会欠这一个小丫头的人情?”
“欠的何止是人情啊……”高文跃带着一丝莫名愁绪。“有些情太沉重,是还不完的。”
丛令霄:?
丛令霄:这个b在说什么呢?
……
【漠蚕纱】
漠蚕成虫前在蛹的状态就被,破蛹成虫会变成蛾子,存活率极低,但这个世界观存在巫,能施展一些生命巫术,使漠蚕以行尸走肉的形式继续存在,唤婴姥姥的幻术就是借用操纵漠蚕蛾施展。
漠蚕纱参考文物中的素纱禅衣,不得不说老祖宗的东西精美到让人咋舌的地步,那么久远的文物,经历古墓的埋藏,迄今在灯光下还能照出星光一般的色泽,大家逛博物馆的时候可以仔细观察一下。
请个假,后天(27号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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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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