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圣女

接仙观靠近烬雪湖的一侧,正忙得热火朝天。

为了迎接社火节,观里从城主府那调来了不少人手,打算重新翻修被湖水浸蚀的水坝。

这水坝如同葫芦嘴一样,平日里控制着湖水的水流,确保湖水能顺利流到山下的盐场,以供给苦工晾晒白盐。但同时,这水坝也在地下连接着盐江城的淡水井,只有社火节时,才会调整水坝,让烬雪湖那变淡的水流向水井,供给盐江城之民未来一年的吃用。

“嗨呦!嗨呦!嗨呦!别松劲儿!”

纤夫背上被拉着水坝的绳子磨出一道道血痕,汗水沁在绳子上,在监工的喝骂中,变得滑不留手,片刻后,纤夫手中的绳子一松,跌在地上。

沾血的纤绳如同暴躁的蛇一样在空中挥舞,其他的纤夫受到连累,水坝开始有了不稳的架势。

就在此时,一个灵巧的身影越众而出,一把扯住那乱跑的绳子,滑动了几步后,足尖猛地一发力,陷进了地里,如同立地古木一样,竟将摇摇欲坠的水坝整个固定住!

“快!快拉住!”

刹那间,监工和苦力趁机齐上,将纤绳在巨岩上绕着固定住,这才让陈旧的水坝没能崩溃。

“他嬷嬷的,万一没拉住,烬雪湖的水就要倒灌到淡水井里了!”

监工们感恩地看向轻拂着新衣上沙尘的白狸。

“这少年好本事!要不是他,咱们全都得被城主给卤了!”

监工感叹间,吸引了正在祭坛上监看进度的傩师。

“天生神力……看来是与接仙观有缘,请他过来。”

傩师说话,众监工立时应承,把白狸从一群感恩的苦工中解救出来,推到了傩师面前。

白狸望着这傩师,只见他一身绣金袍服,脖子上戴着一排排被盘得如同玉石一般的骨珠,看起来神圣非凡。

“少年人,你是城里的?”

白狸轻点了一下头:“嗯,城里人家的帮工。”

“多大了?”

“不清楚,我才来这里不久……”

傩师那罕有人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特地走下神坛,握住他的手臂。

“看你一副少年英雄的模样,留在这做苦工委屈了,今日起便留我身边做个记名弟子吧,总好过屈就于人下。”

白狸:“这……”

“不必顾忌,就说是接仙观的意思,你主家不会不同意。”傩师说道。

白狸:“可我不会抄经祈福。”

“无妨,以你资质,抄经祈福可惜了,社火节将近,帮我看守‘长生烛’如何?”

……

“真不巧,傩师今日要去监造社火节用的神坛,此时只怕不得闲。老爷若不弃,观中还有专供给香客的上房,休息一夜,明日正好是吉日,万事皆宜。”

乌衣婆子对花了钱的客人还算周到,立即便在唤婴姥姥的神堂斜对面安排了一间上房。

温槐序看他这里屋子不少,问道:“平日里还有其他的香客入住?”

“有,但是不多。通常两三个月才盼来一个,尤其是千里迢迢来大漠深处的客人,都是钱……呃,都是虔诚的。”

乌衣婆子说完,便请他们暂时休息,出去准备茶水去了,离开之前,又回头提醒。

“二位,观内不时有野兽出没,若天晚了,切忌四处乱跑。”

“多谢。”

她这一走,祈寒酥立时把面纱一扯,把轮椅原地转了个圈,正对着自己,然后“啪”地一下,双手按在两边扶手上,把温槐序圈在胳膊中央。

“接仙观里头藏着巫嗣,得想办法逼他们出来。”

离得太近,温槐序微微仰起,道:“难得见你学会打坏主意了,一路上憋坏了吧,说出来听听有多坏。”

酥饼:“我想了一个办法。”

温槐序:“说来听听?”

酥饼:“等一会儿香客离去,趁他们不注意,我去唤婴姥姥那放一把火,如果是巫嗣肯定急着救火……”

温槐序:“人多眼杂,旁边还是一口湖,怎么烧的起来?再想。”

酥饼:“那等会儿喝了他们的茶后,麻烦你暂时咽气,我去滚地撒泼骂他们的大巫。”

温槐序:“你打算怎么骂,先骂上一句,我听听够不够欠打。”

酥饼凝视他片刻,道:“你是笨蛋。”

面对这毫无攻击力度叫阵,温槐序也只能可惜地摇摇头。

“行吧,我是笨蛋。”

酥饼:“所以你看嘛,还是放火好。”

“其实也不是不行,换个身份,他们一定忍不住冒出头来。”温槐序道。

“什么身份?”

温槐序轻抒了一口气,道:“在大夏有一个叫‘灭玄司’的衙门,专司调查诡异之事,一旦发现巫嗣行踪,有先斩后奏之权,尤其是近几百年,几乎将巫朝的复辟势力杀绝。和巫嗣所在的‘血祀生祠’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说着,他早有准备般拿出一面写着“滅”字的黑玉令牌,形似双鱼,递给祈寒酥。

“这就是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你拿好,等下找个机会丢在观内,巫嗣见了一定坐不住。”

“为什么是我拿?”

“因为这是我从文襄那儿拿的,双鱼令是女官的标识,你只要不说话,唬人是没问题的。”

这滅字双鱼令沉甸甸的,祈寒酥看了看,好奇道:“文襄姑姑的,她就是这个……灭玄司的大官儿吗?”

“也不大,就前任令主吧。”温槐序说完,余光一瞥窗外,口吻忽然变得冷肃起来,“谁?”

祈寒酥瞬间冲过去打开窗户,但外面只见暮色微沉,庭院空空。

她回头去看温槐序,对方略一点头,她便又戴上面纱走了出去。

这会儿前殿的香客们大多散去了,院子里一片寂静,但祈寒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走到院子中央,忽然没来由地从身后传出一串哭声。

“呜呜。”

她转过身,没瞧见人,只见一个破旧的大水缸。

有点邪性,但是……毕竟是先后熬过枕头妖怪和唤婴姥姥的成年人了,酥饼也没那么胆小,保持着一定距离绕到了水缸后面。

仍然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小的虎头鞋落在原地。

酥饼神色古怪地凑过去,折了根墙角的枯枝把那虎头鞋挑了过来。

“小孩子的鞋……”

她凝神思索间,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刚才那阵嘻笑引到了唤婴姥姥所在的正堂前,抬眼间,唤婴姥姥的神堂大门无风自动地打开来,发出了一阵陈旧的“吱呀——”

祈寒酥琢磨了一下,反正唤婴姥姥已经死了,温槐序就在对面的厢房里,有什么麻烦也不怕。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神堂门口,这会儿神堂里头竟然没有刚出那股让人头晕目眩的烟雾了,唯有一道血痕蔓延到了供桌旁边,也正是那里,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

没错了,就是刚出跑到厢房偷听的家伙。

祈寒酥握紧了牛皮绳子,正要过去捆了再说,孰料绕过去一看,竟是个鼻青脸肿的小童,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了她,慌忙抱住脑袋。

“别打我!别打我!我会好好干活!”

祈寒酥目光下移,只见他脚心刺着一颗尖锐的石子,刚出的鲜血就是这石子导致的。

她停了手,但也没有主动出手帮助的意思,退到门口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偷听?”

那一身凄惨的小童含泪抬眼,不顾脚心流血,连忙跪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这观里养大的孤儿,实在太想被领养了,听到钱姨说有客人来求子,忍不住就想去看看。”

“哦?”

他见祈寒酥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又急急忙忙道:“姐姐别见怪,我要是不去的话,圣女苑那些身康体健的孩子一定比我更容易被看中的!他们……他们可都是妖怪生的!”

祈寒酥皱眉盯着他,蹲下来压低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怯怯道:“我叫兔头。”

好香的名字,像夜宵。

“那……兔头啊。你说说妖怪生的是什么意思?”

兔头畏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足勇气道:“我要是说了,你会收养我吗?”

“看你的诚意咯,要是接仙观真拿妖怪给别人家续香火,那我们肯定选大活人呀。”酥饼眨了一下眼睛,见鬼说鬼话的样子,颇有温槐序的姿态。

兔头感激地又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姐姐!我在这里很久了,以前都在前殿跟着钱婆子卖福寿丹升仙丸什么的,因为卖得惨淡,才被打发到后院伺候圣女们喝水。”

所以接仙观的保健品是只有温大枕头在买吗?

默默替文襄姑姑的钱袋子可惜了一阵儿,祈寒酥又问道:“不过是伺候圣女们喝水而已,有什么熬不住的,不比卖东西强?”

“可是那些圣女们不是人啊。”兔头道,“她们生的孩子,只要能张口,不管是不是还在吃奶,都会像成人一样说话!”

就像……昧儿那样?

其实在裁缝铺里时,祈寒酥就察觉到了昧儿和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他看人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小孩子。

“你说的这些圣女的孩子,他们之中,是不是前几天被一对夫妇领养走了一个,好像叫昧儿的?”

“没错!”兔头连连点头,“他就是圣女们的孩子!姐姐你千万当心,他们会施放迷香,让人神魂颠倒,莫名其妙就签了契约把这种妖孩领回家!”

“可是不对啊……按你的话说,能生出妖孩,那圣女也有问题,可她们都是盐江城本地人,难道大家都是瞎子吗?”

兔头苍白着脸,道:“圣女们都不是活人,姐姐你要是不相信,等我院子里的水缸打满,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祈寒酥回过头去看院子里那个破旧的水缸,忽然想起金纸上的香规。

香规其二,见圣女饮水,不得惊叫失态。

不过是喝水而已,哪怕把头伸到水里喝,也可能是渴极了,有什么好失态的?

……

很快,夜幕降临,祈寒酥跪坐在窗前的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兔头瘸着腿来来回回地打水。

他人小,只能半桶半桶地拖着,足足跑了六塘,才把水缸灌了一半。

“枕仙儿,你说他可信吗?”

“有进益啊,都会怀疑人了。”温槐序打开一本接仙观的经文,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酥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能不能从轮椅上下来说话,我知道你没瘸。”

“还没到时机。”温槐序垂眸淡淡道,“有东西认得出我的脚步声,落地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祈寒酥想了想,诚恳道:“这样啊……能让你介意,那就是更厉害的妖怪了。”

温槐序:“没错。”

酥饼:“那你可以双脚并拢跳着走啊,为什么折腾我?”

温槐序合上书,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的天才,倏然间,一阵妖异的怪风拂过院庭,兔头来不及休息,连忙拖着残脚,慌张地离开了庭院。

温槐序见了,也立即吹灭了屋里的灯烛,只让祈寒酥留了一条窗户缝隙。

片刻后,唤婴姥姥神堂侧边的小门里,飘出一片片秾丽的红云。

那是一十八名穿着红衣的圣女。

她们身上的红色衣裳无一例外都是漠蚕纱所制,稍微遇上一点儿风,便漫飞起来,如同成了精魅一般,飘也似地走入院子里。

她们几乎没有任何脚步声,安静地站在水缸边围成了两圈。

祈寒酥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正等着她们拿起水瓢喝水时,就看见这些圣女忽然齐刷刷地弯下腰,整个上半身扎进了水缸里,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烬雪湖水肉眼可见地下降着。

祈寒酥吞咽了一下,一开始还觉得能接受,慢慢地,她背后渗出冷汗来。

因为这些圣女中途没有换过气,整个脑袋就埋在了水下吞咽着,肉眼可见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的纤细的腰腹微微鼓胀起来。

直到鼓胀得像三四个月的孕妇时,她们才停了下来,抬起湿漉漉的头,缓缓后退,让第二排的圣女去喝水。

就在祈寒酥以为差不多就是这样时,忽然,她看见正对着自己这边的一个圣女,脸长得像一个人。

那是她自己。

祈寒酥的震惊几乎冲破喉咙,却被温槐序从后面一把捂住嘴,关上了窗户。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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