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盒提拉米苏见了底,两人才发现,他们面对面站在厨房里吃蛋糕的样子,着实有些傻气。四目相对,虞笙率先笑出了声来,孟雪时也跟着难得腼腆地扬了扬嘴角。
“你洗碗,我去画图了。”说着,虞笙将空了的饭盒往孟雪时手里一推,自己则回到客厅重新拾起了画稿。
厨房里的水声响了又停。
孟雪时将洗好的饭盒放在水池边的滤水篮里,然后站在原地望着窗外贫瘠的景色发了会呆。
这套房子真的很老旧了,连带着这个小区也是一样。楼间距虽然还不错,但楼下却没什么景致,原本应该种植绿化的花坛里如今满是杂草,歪歪斜斜的小树苗上也被绑上了晾衣绳,天气好的时候,上面应该会晒满了被子。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也不怎么样,虽然楼上那个熊孩子被孟雪时凶了一顿后没再作妖,但依旧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比如不知哪家孩子在练钢琴,同一段旋律反反复复弹还是弹错,楼下遛弯的大爷手机公放着郭德纲的相声,他站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莫名其妙的,孟雪时还是能从中分辨出虞笙的画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夜色渐深,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树影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但房间里却还挺暖和。
几乎是瞬间,孟雪时对“烟火气”这三个字,有了具象的了解,就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区,这样一套廉价的房屋里。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其中一个微信聊天页面,说了两句后,对方抛过来一条链接。孟雪时点开粗粗看了一眼,然后回到客厅,将手机递给虞笙。
“你看你喜欢哪个。”
“什么?”虞笙接过孟雪时递来的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不同款式的头盔。她一脸疑惑,“你不是有头盔吗?”
孟雪时的头盔是磨砂黑带金色暗纹的,看起来十分酷炫。
“给你的。”
“给我?”
“有头盔下次就能载你了,起码不用像今天这样推着车走,摩托车很重。”其实不止今天,孟雪时记忆中,感觉已经发生好多次这样的情况了,在张京柏放虞笙鸽子之后,作为张京柏的“御用善后者”,好像买个新头盔对他来说,还真的挺必要的。于是他又低声催促:“快挑一个啊,明天就能帮我送货上门,哦,你还要把这里的地址告诉我。”
真的是给她的?
虞笙看着屏幕上一整列的女士头盔,有些难以置信。她仔细地将每一个头盔都点开来看了一遍,然后也选了一款磨砂黑的。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看起来和孟雪时那只比较配。
孟雪时看了两眼,倒是并未多想,却很奇怪虞笙会喜欢这么沉的颜色:“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粉色、黄色、白色这种亮一点的颜色吗?”
虞笙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小声遮掩道:“黑色比较百搭啊,这样别人也可以戴。”
孟雪时闻言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除了你还有谁戴啊,你以为我的摩托车后座这么好上的吗?不过说起来,每次也都是拜我哥所赐……”
后面他的话,虞笙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有些愣神地望着正在下单的孟雪时,心已经完全被这项“殊荣”所占满。
三年前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得到,未来有一天,她会在孟雪时这里拥有一只专属的头盔呢?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专属”是不是有时效性,是不是她的谎言被揭穿后,就会被全数收回?
脑海中有一道白光迅速闪过。
突然之间,她好像理解了所谓的“无法言说的爱”,那是用谎言、深刻爱意、自卑、禁忌一起拼凑出来的,像泡沫一样的脆弱的爱,一旦说出口,就会灰飞烟灭。
灵感瞬间迸发开来。
虞笙惊喜万分,几乎是下意识的扑过去迅速地抱了一下身边正在认真核对订单的孟雪时。
“孟雪时你真不愧是我的缪斯!”
然后很快又回到桌前,奋笔疾书一般专心开始画她的设计稿。
唯有孟雪时,握着手机迷迷怔怔地呆在原地,反复琢磨着刚刚她脱口而出的那句“缪斯”。以至于微信那头的商家催促了好几次让他给地址,他都毫无反应。
我是,她的缪斯吗?
无法形容此时是什么感觉,孟雪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意义,一直以来在家人哪里也找不到的被需要、被认可,却在虞笙这里悉数获得,她就像是提了满满的一桶水,要将他这个空瓶子灌满。
更让孟雪时感到温暖的是,她并不是刻意做这些的。
虞笙画图的时候异常专心,这点张京柏和孟雪时都是领教过的,所以孟雪时也不指望她会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比如这里的具体地址。于是他发了个定位给对方,然后静静倚靠在沙发边,看着专心绘制设计图的虞笙,眼里满是欣赏。
他之前和虞笙说的那些话,并非是在安慰她。在他眼里,虞笙是真的很特别,能够独立坚强生活的她很特别,忠于自己梦想并全神投入的她也很特别。
特别坚韧,特别有气质,特别漂亮。
在突然想通了主题的关窍之后,虞笙进度飞快,她立刻想明白了自己的设计要如何呈现。
服装的主体还是沿用象征爱意的红色,但她刻意设计了三层叠加,最外面包裹着像肥皂泡一般透明又斑斓的布料,象征这爱意的脆弱与谎言,仿佛太阳出来,它就会化作海面上的泡沫。中间是象征爱意的红色,做镂空设计,里面透出象征焚烧毁灭的黑色,寓意着当这爱意被公之于众,就会瞬间消散。
看着基本完成的初稿,虞笙长舒了一口气。
抬头一看时钟,已经凌晨一点了。
沙发上,孟雪时早已睡熟,188的大高个缩在只有一米六的狭小双人沙发里,身上盖着她放在沙发上的盖毯,呼吸深沉。
虞笙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抱着膝盖望着孟雪时,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这样近距离地仔细地看他。
其实他和三年前,已经有许多不同了,骨架长开了,也少了孩子气,像个男人了。他睫毛很长,甚至比很多女孩子都长,眉骨上挑,有几分凶相,但修长的眉毛又淡化了这种凶悍,加上披散开的长发,转而变得靡丽,像是等待被吻醒的小王子。
都说雌雄莫辨是对一个人的美貌最高褒奖,孟雪时就值得这样的褒奖。
可是他为什么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呢?
是太冷了吗?
虞笙想也没想就去握他垂在沙发外面的手。
孟雪时的手也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很干净。
只是刚一触到他的手,虞笙就摸到了一手冰凉。
这样睡,果然还是太冷了。
于是虞笙上前,小声叫醒他:“雪时,起来了,到房间里去睡。”
孟雪时本就睡得不安稳,听到虞笙叫他,也迷迷糊糊醒来,他伸了个懒腰,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亲近与依赖。
“你画好了?”
“嗯,画好了。”虞笙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这家伙为了不打扰她画图,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你的手冻得冰凉,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我给你找衣服。”
虞笙家里没有外人来过,但她爸爸的一些旧衣服倒是还留着。
“是我爸爸的衣服,你介意吗?”
“不会。”孟雪时还未完全醒神,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虞笙为自己找衣服,然后捧着衣服和新毛巾跟着她来到卫生间,听她讲水往哪里扭,又或是哪瓶是洗发水,哪瓶是沐浴露。如果换做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跟他介绍,他早就不耐烦了,但当虞笙用她特有的温柔声线和他说这说那的时候,他却反而很享受。
等他洗好澡出来,便看餐桌上放着一碗刚煮好还冒着热气的汤。
虞笙整理着她的设计稿,听到动静扭头打量着看他:“诶,还好,衣服没有小很多。”她爸爸意外的也是个大高个,虽然没有188,但他的衣服给孟雪时穿倒也没有小多少。
“这是?”孟雪时指着那碗汤问。
“给你煮的姜汤,你赶快喝了去睡觉。对不起哦,我一画图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把你都忘了,竟然让你就这样在沙发上睡着了,你刚刚肯定很冷。”
孟雪时捧着碗,望着一脸愧疚的虞笙,突然坏笑着凑近:“没关系,反正我是你的缪斯,应该的。”
虞笙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先前自己说漏嘴了:“我刚刚,有这么说过吗?”
“嗯。”孟雪时一边喝汤一边回她,“喊得还很大声,可能楼上都听到了。”
“怎么可能。”虽然知道他是在逗她,可虞笙的眼神依旧有些慌张。
“所以,我是你的缪斯吗?”孟雪时垂眼看着还未来得及收好的设计稿,稿件上那姿态各异的长发模特,无疑就是他本人。
秘密“败露”,虞笙也无意再遮掩,于是大方承认:“你是啊。”只是她依旧还是胆小,很快,她又加了一句,“优秀的模特儿本来就是会带给设计师很多灵感。而且既然最终是你帮我呈现这件衣服,那早早让你和它融为一体,不是很好吗?”
“是吗?”孟雪时将空碗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餐厅,虞笙曾和他说过,自己读服装设计,有一半是因为她在一场秀上遇到了自己的缪斯。
所以,她到底有几个缪斯?
这东西也是可以披发的吗?
刚才的欣喜大打折扣。
缪斯,本就是神圣与禁忌交织,暧昧与爱欲缠绕的名字,突然被头顶的日光灯一照,连神都失去了神秘感,无端让人丧气。
孟雪时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刚吹干的头发,随即就被虞笙推进了房里。刚才他就踏入过的房间,此时又变了样子。原本空空的床上,已经被铺上了柔软的床品,橘色的台灯开着,照得整间房都温馨了起来,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烦闷的心情被瞬间熨平。
“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是我刚刚新换的,我还帮你开了电热毯。”
孟雪时难以置信地回头:“不至于吧……”
“我说至于就至于。还有——”虞笙指了指门上的锁,“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怎么,会有人扑进来吗?”
虞笙扬了扬头:“是有可能啊,毕竟孤男寡女,按耐不住也是可能的。”
“那你还是先把自己房间的六道锁都锁上吧。”说着,孟雪时笑着将虞笙推出房门,关门的瞬间,他低声对她说道:“晚安,我的设计师大人。”
门扉轻轻合上。
虞笙望着眼前门上熟悉的纹路,脸颊发烫。
纵然她的真心话永远只能半真半假地说给她听,但也不耽误此时心里的愉悦与悸动,几乎将她填满。
那些之前的挣扎委屈,好像一瞬间都消失无踪了,她再次燃起了爱的勇气,只要一点点的甜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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