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涌入疾行之人的衣领内,借着月色能见她步履狼狈,神色慌张。
这里四处杂草丛生,树梢上还有虫鸣的叫声。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面前是藤蔓缠绕的石洞,洞口被荆棘裹着,腿粗般的荆棘将洞口堵的密不透风。
黑黛一手扶着岩壁,矮下身将地上的灰土拨开,露出三颗环绕的石子。
她将三颗石子分别扭转一圈,面前荆棘陡然间如蛇般盘旋移开。
她踏入洞内,杂草隐没她的身影。
石壁上有水往下滴着,一迈入就觉一股寒气入骨,让人不由哆嗦。但缓步行走的人仿若未觉,手中的火折子将壁边的烛火一一点亮。
她吹灭火折子,看着石床上躺着的妇人。面容苍老,发髻盘得整齐,明明冷如冰窖的地方却穿得单薄。地上有刚刚吐出来的汤药,黑黛蹲下身轻抚她的面庞。
心在此刻刺痛万分,她伸手把脉。脉象虚浮紊乱,再不似以往平静无波。黑黛收回手,拿出绣帕替她擦了额角密汗。
“六年了,小黛已经二十又三了。”她说着,眼前便模糊起来。六年,她在昱山竟然看了六年的四季交替,春去冬来,如今又是一轮盛夏的悄然来临。这里一切都未曾变过,就连平躺在石床上的人容颜也未曾变过,若不是四季交替她恐怕还以为此刻还停留在六年前雾气蒙蒙的夜晚。
黑黛看了会儿石床上的妇人,将帕子塞入怀中,转身熄灭了烛火。
烛火骤灭的一瞬,石床上,妇人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轻跳几下,渐渐归为平静。
夜风吹起她墨色衣裙,她正往自己院落走,原本黑漆需要提着纱灯的路,不知是月色通明的缘故竟将路瞧得一清二楚。时至已过未时,院内还有烛火亮着。
她停驻一会,陡然间想起在古静镇的时候虽看她比武完后未受伤,但她行医数年能从察言观色中识得她估计是受了内伤。但那时她看红韶表面并无异样,猜测自己或许是思虑多了,也就未在意。
她摸出怀中带着的小瓷瓶,转而踏入院中。黑黛以指扣门,等了片刻见里面未有动静传来。
她蹙眉,推开门便待走了进来。就见原本通明的屋子顷刻间变暗,水渍洒了些在她面颊上。
忽地,一阵劲风袭来。黑黛连连后退,就待后腰撞在木桌边缘,一股有力的手搂过她的腰侧堪堪避过。
天旋地转间,一缕幽香滑入鼻尖,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不稳,两人摔在了榻上。
夜风卷入,夹裹着月光洒落屋内。黑黛稳住身体,借着月光才瞧出面前之人是红韶。
她青丝未束,浓而密的发丝如瀑布般湍急而下到腰际。眉眼夹带倦意,眼尾痣红得嗜血,唇未点朱砂却似如火。冷艳的玉容在月色笼罩下,莫名平添鬼魅。
似乎刚沐浴完,只潦草地披了外袍,就连小山丘也未曾来得及裹束,身上还留有浴后的淡香。
红韶轻掀开眼皮,见到来人知道她女儿身未有惊诧。她觉得奇怪,正待说话。胸口一股刺痛卷入脑壳,连带着脑子也嗡嗡作响。她摸着头想喘几口气,但没舒缓几下,腥甜的气味弥漫在嘴中。
血顺着她嘴角缓缓落下,红韶转过脸,望着窗外。黑黛捏过她下颌使她面朝自己,抬起袖子轻擦她嘴角血迹。
明明也就一瞬的功夫,红韶却觉得过了很长时间。胆大如她,肆意如她,张扬亦如她,可此刻她却不知怎地,不知该看向哪里。思及此,原本不易动怒的她两手已紧紧抠住了床榻。
就见黑黛从小瓷瓶中倒入一粒药丸递到她唇前,她两手渐渐松开,用唇接了药丸未曾饮水连带着口中的血,一股咽了下去。
“这是调理内息的药,这一瓶子足够你内伤痊愈了。”说着,将小瓷瓶放在了木桌上。黑黛正抬步离开,就听后背传来声音。
“你不是想知道我夺天南令为何吗?”红韶正坐在榻边,因服了药丸的缘故,脸上的气血也好了许多。
她本不该告诉她夺天南令的缘由,就连最亲的师父她也无所谓怎么看她,是权势迷眼也好,或者是坐拥天下也罢,她无外乎只在意打遍天下无敌手,她是这江湖簿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此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秉性如此的时候,马车内她却说,她是个胸怀天下之人。
她却觉得这话不像她自己,她生于泥淖之中,脾性早已变了,或许眼前的人未曾看透过她,她行径如何没有人更胜她自己了解自己。
心中刺疼渐渐被人用手抚平,或许她说出缘由的时候她后悔了。但她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本就不是君子,比武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无人发觉她受伤,她却一眼看破。
这些足够让她千方百计地杀了她。
灯火葳蕤,她眉宇间笼罩一层迷雾,拨开云雾便能瞧见她话中光景。
彼时她不过只会在襁褓中哭泣的女婴,却被宫中母亲送入了山中学武。
那年大雪纷飞,路道湿滑。马车停在了山脚处,有丫鬟掀开车帷扶着一女子下了马车。那女子身姿婀娜,着一袭粉面襦裙,外披鹤氅,怀中抱着正在熟睡的女婴。
山脚不远处已停留了一人,那人已过不惑之年,背身负手立于树下。似乎等候了很久,肩上累了一层雪,听见来人脚步声这才转身。肩膀上的雪落了下来,融于雪地内。
洛烽朝女子拱手行礼,在得知宫里传来的消息以后他便早早候在了这里。
“有劳先生了。”女子说着,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婴,眸中夹带不舍。她忍住眼眶内打转的泪水,将襁褓中的女婴托付给了他。
明明柳絮般的飞雪,霎时如盐粒般落下,落在女子发上,肩头。在转身的一刹那,眼中泪水已憋不住落了下来,嘴中咸涩不已,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走在一边的丫鬟看着不忍,打伞替她遮住了头顶雪,出声宽慰,“娘娘不必伤怀,公主吉人有天象,来日方长。”
雪粒子渐渐模糊了女子的背影,熟睡襁褓内的女婴似乎有所察觉,哭了起来。
哭声被风夹带卷入马车内,女子心如刀割,连指甲划破手心也未有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