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识脸色一红。

周明月本来也就是想逗逗看，毕竟宋大人脸皮这么薄，又如何肯照她说得那般去做。她正要说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却看到宋识当真垂下头，弯着腰，凑近她裹着纱布的肩头，轻轻吹了口气。

周明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放在床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那股带着温热的气息，像是羽毛一样，顺着周明月破了伤口，直直吹进她的心里。

脸红了起来，偏宋识还不之情，又在那纱布上接着吹了几口，周明月受不了，直接把他推开了。

“公主可是不疼了？”宋识问。

周明月急忙点了点头，“是，不疼了。”

“公主的脸怎么这么红？”宋识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疑惑道，“莫非起热了吗？”

这个傻子！

周明月攥住他的手腕，道，“本公主好得很呢，宋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去城楼那边看看，蒙国退兵了没有。”

宋识见她眼神闪躲，也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站起身，道，“那公主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嗯嗯。”周明月点头如捣蒜，“快去吧。”

宋识姗姗离去。

等他走了，周明月这才一拍床铺，恨恨骂道，“这个呆子！”

那边，周喜等在门口，见宋识出来，一怔，“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宋识只觉得他这话问得有歧义，他现在出来怎么了。

“公主唤我去城楼上看看蒙国退兵了没有。”

“哦哦，那宋大人快去。”

周喜一掀帘子，进去看望周明月去了。

眼下已经将近黄昏，等宋识走到城楼上时，却见到许多蒙国士兵拿着兵器往回走。

“他们这是退兵了？”

元琅扭头，就看到宋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来了，正站在他的身边。元琅看着底下的那些蒙国士兵，点了点头，“是，退兵了。”

两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即便跟蒙国打起来，他们也未必会输，但战争总是要死人的，若是能少死几个人，他们当然乐意。

见蒙国士兵阵型有些散乱，很快便走的看不到了，两人彻底放下心来。

元琅问，“公主可是无碍了？”

宋识点了点头，“王太医医术很高，公主眼下正在休息。”

“那公主打算何时回京？”

宋识一愣。

元琅问，“边关战事已经基本解决了，朝中无人，公主总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

他看了眼广袤的草原，道，“这里毕竟是苦寒之地。”

边关苦寒之地，公主亲征已是不易，难道还能一直呆在这么？

宋识想了想，“等阿离侍卫治好了伤，应该就会走吧。”

元琅点了点头。

*

等到晚间的时候，宋识将蒙军退兵的消息告诉了她，周明月拍手称好。

宋识问道，“那公主打算何时回去呢？”

周明月一愣，这才想起来，宫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弄呢。

她问道，“看看王太医那边的进程吧。”

若是王太医的试验能在路上进行，他们这几日就可以赶回去。

隔日，周明月将王太医召来，问了这件事，王太医道，“试验的事情，臣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就可以为阿离侍卫治疗。”

“那太好了！”周明月惊喜道，“太医尽管做，等到阿离痊愈之后，本宫封你为太医院院使。”

王太医赫然一笑。

这几日，他一直忙着试验治愈之事，如今治疗的成功率已经有五成了。

隔日，王太医便开始准备为阿离治伤，这下轮到周明月紧张了，宋识坐在她身边，安慰道，“公主放心，阿离侍卫会没事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声音在外面响起，“公主，臣可以进来吗？”

是元琅的声音。

“请进。”周明月道。

元琅掀开帘子进来，朝公主单膝跪地。

周明月惊讶，“元侍卫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她肩上还有伤，不能将他扶起，宋识便上前一步，将元琅扶起来，“元侍卫起来说话吧。”

元琅道，“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臣想留在凉州。”

“什么？”周明月惊讶。

元琅道，“几十年前，臣的祖父曾在这里保护凉州，护着边关百姓安全，臣自幼遵守祖父教诲，为将者，当保家卫国，如今蒙国虽然已经退兵，但谁知他日会不会卷土重来。臣想留在此地，像祖父那般，护着凉州。届时若是蒙国心怀不轨，臣也可以带兵出征，平定战乱。”

周明月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当然想过，如今蒙国掌权的是李恪允，周明月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但如今他生死未知，若是蒙国换个人掌权，谁知道会不会再发动战争呢。

周明月虽然不忍见到百姓生灵涂炭，但比起国土沦陷，有时候主动出击，确实是更好的方法。

“可是罗姑娘还在京城等着你。”

当初罗轻芙带元琅一起进宫，周明月便看出来他俩互有情谊，若是他此次出征便不回去了，罗轻芙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那只能说臣和罗姑娘有缘无份了。”元琅缓缓道。

他想起来之前，罗轻芙知道他要去边关时，便拦着不让他走，但元琅坚决，还说，“元某此生唯有一愿，若不得偿，余生恐怕都寝食难安，还望罗姑娘成全在下一片保家卫国之心。”

罗轻芙最后还是放他走了。

元琅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他声音涩然，道，“还请公主帮臣给罗姑娘带句话。”

“什么？”

元琅沉声道，“元某此生亏欠她许多，若有来生，必定结草衔环报答。这辈子……”

“还请罗姑娘另觅良人吧。”

周明月沉默，过了半晌，她突然挑了挑眉，“你这是让本宫做恶人？”

“……臣会给罗姑娘去信一封，公主只需帮我转交给她即可。”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公主。

看起来是早已准备好的。

宋识有些看不下去，那股子爱说教的脾气又上来了，问道，“元大人这又是何必？你若是和罗姑娘真心相爱，又何必非要等下辈子。”

元琅坚定道：“元某已经下定决心。”

此事看起来没有转圜之地了，周明月心中微叹，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她接过书信，放在一边，“不过，这封信本宫只是代为保管，等本宫回京之前，你仍有机会拒绝。”

“多谢公主。”

等元琅走后，周明月看着那泛黄的信封，皱了皱眉。

罗轻芙那么爱哭，她若是把这封信交给她，也不知道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便有些头疼。

宋识见她眉头紧锁，走到她身边，替她揉了揉太阳穴，道，“公主也不必担忧，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了的。”

周明月深以为然。

说到底，这也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元琅若是不愿意回去，周明月便是下了圣旨赐婚，余生二人也未必会快乐。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周明月闭上眼睛，享受着宋识的服侍，她嘟囔道，“本宫日理万机，管不了许多啦。”

*

王太医的这场治疗，做了足足有两刻钟，周明月早已等得心焦，等他一出来，忙问，“王太医，结果如何了？”

王太医看着坐在营帐门口的公主，皱了皱眉，“外面风大，公主身体还未大好，怎么能坐在这里？快快回去。”

他对着站在周明月身后的宋识道，“宋大人也真是的，公主不懂，你还不懂吗？竟然由着公主闹。”

宋识赫然，“太医教训的是。”然而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表情。

周明月不依不饶，“太医先告诉我，结果如何了，成功了吗？”

王太医叹了口气，公主虽然在政事上沉稳，但私下里，怎么跟小孩一样。

他点了点头，“成功了，毒血已经全部排出，治疗很顺利，约莫再休息上几日，就能下地行走了。”

“好耶！”周明月激动的面色通红，“王太医，此事你大功一件，你等着，回去之后本宫就封你做太医院院使。”

王太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公主果真如小孩子一般。

周明月迫不及待，“宋识，快推本公主进去。”

“好。”

等两人进去之后，王太医笑了笑，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明月一进去，就见到阿离躺在床上，她的袖子捋起来，皮肤已经是正常的颜色了。

阿离扭头看过来，声音嘶哑，“公主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阿离点了点头，她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示意她看，“右手已经有知觉了。”

原本软弱没有知觉的食指此刻逐渐升了起来。

“那就好，”周明月彻底放下心来，笑道，“太医说了，再过不久，你就能正常行走了呢。”

“嗯。”阿离扭过头，看着她，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此刻生动起来，眼眸中也浮现一丝晶莹，“臣这次得救，多亏了公主，公主大恩，臣永生难忘。”

她原本只当自己是一颗棋子，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只觉得死就死了。但没想到，她受伤之后，为了救她，公主跨越千山万水，还带来了神医。她向来娇贵，如今却为了她付出这么多，这让常与孤独相伴的阿离陡然尝到了被珍视的滋味。

她看着周明月的眼睛，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既然公主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堵上余生，也会保护公主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