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汐月慢悠悠走过来，手上翻折摆弄着一只从头发上取下的发夹。

离姜明很近的距离，朝她倾身意味不明笑了笑，轻轻呼吸甚至能闻出淡淡的香水。

姜明逼不得已后退半步，贴近的距离也让她看清韩汐月整张脸。

眼睛细细扫过去一边脸侧，瘀血已消，白嫩透粉的肌肤就连色素沉淀也没有。

“看什么”

浅浅的酒窝卧在脸颊上，琢磨不出语气是质问还是鄙夷。

姜明逼迫自己张嘴说话而不是一味地只看着沉默着：“你…脸好些了吗？”

这话问得苍白无力，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对不起，之前的事我真的是一时情急，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还有，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我都满足，赔偿还是…”

唇舌仿佛不是自己的语无伦次得像是辩解，先前燃起的无名斗志此刻荡然无存，姜明只想尽快摆脱目前的处境。

挣扎许久到底还是僵硬地鞠了个躬，怕她误会又补充：“我之前打过你父母手机号的，但是没人接，所有……”

韩汐月这才有所动作，退开距离，微撅着嘴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得意洋洋道：“那才不是我爸妈手机号呢，我怎么可能把真的写上去，傻逼才写呢”

突然冒出来一句傻逼，给从不说脏话的姜明整得有些懵，姜明微皱眉，依旧好脾气道：“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指尖微不可查颤抖，一直悬空。

韩汐月噗呲一笑，将她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便花枝乱颤地娇笑着。

姜明平静地看她笑完，眉眼间没有一丝情绪。

等到韩汐月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才终于舍得张嘴说狠话：“你算什么东西呀？就凭你也配”

说的真难听。

语调细软娇俏，嗓音是甜的化不开的砂糖，连骂人也带着笑。

尽管姜明心理早有设防，知道像韩汐月这种人会毫无顾忌他人感受把没心没肺的事情做的直白果断，但也真没想到韩汐月会当着她的面这么说。

哪怕她们素不相识是只见了第二次面的陌生人，哪怕她诚恳地道了歉并表示友好。

姜明面如死水，心中却有场熊熊大火在燃烧，火焰蔓延至上窜进大脑，连自己都猝不及防，一语惊人道：“汐月同学，你就不好奇当初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吗？”

韩汐月听她这么亲切的称呼，漂亮无瑕的脸蛋终于显现出反感厌恶来，“我管你为什么呢！还有别这么叫我，我跟你熟吗，恶心！”

笑意转移到姜明脸上，含苞待放的少女此刻吐露她的稚气，神色明朗，是久违的绽放。

“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

韩汐月古怪地看她，不明所以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面前女孩那神情让她逐渐有些紧张，手心竟不自觉沁汗。

姜明面表羞涩，轻咬唇，眼神躲闪，眸底氤氲着奇异的光芒。

“你知道吗自从初中偶然知道汐月你，我就开始疯狂崇拜你，你或许不认识我但这不重要！为了和你上一所高中我付出了很多代价，不过这不重要为了你我在所不惜！至于上次那只是一个误会，我是太激动太…嫉妒了！”

仿佛身临其境那天的情况，姜明真的激动地紧握住了韩汐月的手。

“之前的冷漠我都是装的！我现在完全想通了，我不想再只做一个默默无声的追随者！汐月！和我做最亲密的朋友吧！”

姜明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一同卖给了恶魔，完全失去控制权。

她这么一个无比内向的人，说出这种离谱的话，不是疯了就是被夺舍了，总之精神肯定有点不正常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韩汐月呆愣住好一会儿，猛地清醒过来，用力甩开握住她的那双手。

甜美可人的形象彻底不要了，脸上俱是恐惧厌恶。

接着，失声尖叫：“贱人！别恶心我！！！”

反应出奇的大，换作姜明又愣住了，她原本只是想赌一把。

单纯示弱不行大概率就会变成饶思琪那样的结果，更不可能来硬的反倒会把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人生尚且还没出过差错，那么对看似掌握在手心的东西总是不放在眼里有着十足的自信。

一旦事情脱离轨道变得不可控那便要气急败坏，姜明猜测韩汐月已经把自己默认定性。

对于她本人只该有讨厌害怕讨好相似之类的情绪，总归不会是友好相处的态度。

她若是反其道而行，不是按她所想，对于韩汐月这种傲慢自信的人来讲，虽说不一定能日后好相见，但好歹不至于针锋相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明直觉她的判断准确。

但这反应，似乎有些过头了？

转念又想，她讨厌我吧，那也正常。

韩汐月绕开她走了，走之前还瞪了她几眼，白嫩的双手悬空晾着，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生怕沾染上病毒。

姜明麻木的神经被触动迅速复苏，这几天强压于心底的煎熬酸楚，表面上的不屑与无视，通通瓦解。

她到底是没经历过这样的遭遇。

姜明愣在原地，久久失神。

侧头看向夜空，漆黑的幕布只有点点星光，暗淡虚弱只能凝神眯眼才能分辨清晰。

明天怎么办？

她满脑子里只想到这一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教室，不知道晚上上课又听了多少，整个人浑浑噩噩。

说清楚不就好了？

她自觉是个误会，但是现在，好像误会更加深了？

姜明心里怨艾，自己怎么连一件小事都解决不好，如今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如果是雪芹的话，一定不会像她这样优柔寡断又手足无措。

难眠的夜，挣扎得睡了。

到第二天，从进校门就觉察气氛不对劲。

好多双眼睛如鬼魅般藏匿于无知无觉的暗处静静窥探，回望找寻过去又瞬间消无，。

比起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她更怕这种隐匿躲藏于角落且带有意味不明的窥视。

姜明心中了然，这和昨晚与韩汐月的碰面脱不了关系。

姜明硬着头皮步履维艰地终于走到班级，班主任还没来，她直接从后门进去，沿着中间那条细长的走廊到了座位。

轻轻放下书包，拉开课凳的时候恰巧与游漾对上视线，后者以一种豪不掩饰的姿态翻了个白眼顺势把视线收回去，接着极不耐烦地啧了声。

先是泥塑木雕了偏刻，哪怕不是第一次被翻白眼了依旧会反应惊悸。

然后回过神，心中无语，回敬了一个白眼。

可惜游漾已背过身去怕是没看到。

一声不吭坐下去，周围偏刻的安静，又接着续起零零散散的早读声。

姜明惶恐，忍不住四处回望，皆是认真看书本的姿态，一片祥和无事发生。

冥冥之中却总觉有不好的事情于寂若死灰之间繁衍生息。

内心再怎样坎坷不安，还是把早读规定的语文古诗文拿出来背诵，唇舌机械地打配合吐出一字一句。

她早在暑假就提前背完了高中语文所有背诵篇目，连不作背诵要求的课文也早已经烂熟于心。

诵读古诗文，总能让她心静如水，有种声势浩大的动容，她诵读经典，品读醇厚。

觉得古来圣贤的字字箴言会在某一天给予她无穷莫测的力量，指引她走出迷途。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装。

握住书角的手微不可察地轻颤，胸腔内憋含着一股风，是昨晚的那股夜风，不声不响无声无臭穿过胸膛，直至今早，憋的慌。

连带着声音都哆嗦犯抖，磕磕绊绊意图连字成句。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弱声复诵荀子的《劝学》，一直卡在开头的一句。

反反复复了不知多少遍，等到铃打了，她脑子里仍旧循环播放着这一句。

一早自习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就这么没了，甚至最近她都忘了做计划表。

—

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延续至今的习惯—拿一个小本儿记录每日任务，从起床到睡觉，一天安排事无巨细。

她开学之前就早备好的各种漂亮文具都还没拆开用，仔细想想好像从那次“误会”发生后，姜明便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做事都挺不上心，连保持了那么久的习惯都抛之脑后了。

这样下去，对她往后高中三年，绝无利处。

姜明合上书，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教室内安静的出奇，早读下课会有一个大课间，半小时的时间。

大部分人趴桌上睡觉，小部分人去吃早饭，一小撮人窃窃私语聊天。

姜明一点不困，来学校路上坐车里就吃完了早饭，也没人会想要和她聊天。

破天荒从桌屉里抽出手机，搁着膝盖上，脸上映出一块暗淡的反射光。

樟济高中对手机课外书这种管的不严，三年下来极少有突击检查的情况。

姜明上学期间除了晚上会看会儿白天收到的消息。

以及和早晚上下学时约好的司机联系。

或是有些奇思妙想的疑问百度搜索一下。

基本上不看手机。

她定力很好，哪怕放假也不会沉迷网络，顶多也只是和朋友家人聊聊天。

点开聊天软件，界面上除了爸妈的寥寥几句，吴雪芹的99 小红点，和接送她平时上下学的司机确定晚上放学还是老地方等，就再无新的消息。

列表里好友不破百，多是以前的老师同学和当志愿者时为方便沟通而加的社区工作者。

姜明犹豫不决还是没意思点开吴雪芹的消息，猜也能猜出99 的消息里包含了大量可爱稀奇的表情包。

哪怕不在身边，光是看着那些生动有趣的文字和欢乐的配图她都能想象到吴雪芹的校园生活，好像她们还是在一个学校里。

她一般白天不回消息晚上才会回复，但因为自己心情不佳而破例在白天回消息，吴雪芹肯定会担心自己发生了什么。

奈何退出聊天软件，她又茫然若失，不知道自己该点开什么好。

又点开软件，毫无目的胡乱翻弄，突然看到之前吴雪芹让她帮忙玩的一个小程序里的小游戏，说是创了十来个小号，包括姜明手机上的。

是一个放置类小游戏，按吴雪芹的话就是你每天上线手指动动就两秒钟的事儿。

吴雪芹为了里面的集卡活动硬要她这个几乎不玩游戏的人在中考完的暑假每天都上线做任务。

高中开学后其实便没再上线了，估计是小号太多玩不过来了，也没管她有没有把这个小号好好养起来。

姜明以前还好奇问过，为什么不玩那种热门游戏，一个号就够了氪金就能获得游戏体验感。

吴雪芹那时一脸鄙夷说你懂什么那种大热门不是氪金就能玩爽你还得要有实力，我一个菜逼也就玩玩这种小游戏才能让我有点成就感。

想到当初那段她默默听着而她侃侃而谈说着的时光。寂寞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