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人家住哪儿,家中有几口人,所谋什么营生等等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也方便我登记。”沈瀚默然良久后说道。
这算是答应了?骆秋松了口气,却立刻又悬了心。
她没有想到沈瀚会问得这么详细,他盘查户口营生等像是一把老手,想必是以前在这上面栽过跟头,现下到了这节骨眼儿,她总不能说不清楚,只能现编了,幸而她脑筋转得快,想起了先前安排林朝宸的庄子。
“这些先不急,你把人带来让我瞧瞧。”
“啊?”骆秋还在沉思,突然听到他说要见人,顿时提心吊胆,若是两人说的对不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用了吧,我表哥他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再把沈老板给得罪了。”
沈瀚瞟她一眼,那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探究之意,“你害怕什么?”
骆秋一哂,忙道:“我还不是怕他要是说错话得罪了你,你又反悔。”
“骆老板不提我倒是忘了,刚才咱们说到分利,骆老板准备给我让几成?你表哥的花费你又准备上缴多少?”沈瀚从不做亏本买卖。
骆秋听他提银子,担心自己如果过于大方会引起怀疑,而要是太小气惹恼了他也不好,只能斟酌道:“这个好说,看沈老板的意思。”
“看我的意思,那就是我随便提了?”沈瀚这么一说,好似真的准备狮子大开口。
骆秋心疼自己辛苦赚的银子,何况她揣的可是闻居远的救命钱,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沈老板也不能忒心狠了,眼下绕过这黔灵山就进要进城了,我表哥就是再能吃也吃不了多少。”
沈瀚这下才打消疑虑,勾唇一笑,“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少要一些,去领人过来吧。”
骆秋得了令,忙不迭地钻出马车,到外面给齐老三信号。
在去见沈瀚的路上,骆秋简单明了地将注意事项交代了,又特意嘱咐他说他们二人的关系是远方表亲。
齐老三一一点头应了,两人站在马车外边,等沈瀚让他们进去,他们才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齐老三跟在闻居远身边时间也不算短了,亦有着非同寻常的耐力和胆识,与沈瀚对视的时候毫不避闪,一点儿心虚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骆秋还以为他会紧张,没想到他竟出乎意料的镇定,与平日里的憨厚模样有天壤之别。
沈瀚问他的话,他都一一答了,和骆秋交代他的别无二致,甚至连细微之处的漏洞都没漏掉,这让骆秋瞬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沈瀚像是信了他的话,最后简要地交代了入城时他得藏在货物堆里,直到安全抵达货运地点才可以露面。
齐老三应了,正准备和骆秋一起下马车。
沈瀚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人各有志,骆老板喜欢做生意,不该拘于四方宅院之中。”
齐老三疑惑地看了骆秋一眼,拱手道:“沈老板说得对,骆老板巾帼不让须眉。”
骆秋皱了下眉,觉得沈瀚这话说得蹊跷,拽着齐老三对沈瀚颔首下了马车。
待两人走得远了,乔越驱马上前,凑到沈瀚的车窗,“当家的,你答应了?那人没问题吧?”
沈瀚将推开的账册重新摆正,他抚着册子,淡声道:“没问题。”
乔越立刻放下心来,又调转了马头回去找骆秋。
下过雨的山路泥泞难行,商队已经因为雨水耽搁了脚程,有些从两江等地带回的货物不能久搁,且不易沾潮,沈瀚鼓舞商队一路前行,答应多给大家赏钱。
商队就此才走得快了些,而沈瀚一连几日陷在账目中,有些头脑发昏,不过那日见齐老三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却记忆尤新。
乔越问他人有没有问题,起初他抱着怀疑的态度见到了人,只觉得这人其貌不扬,虽生得高大威猛,却不像是一般的庄稼汉。
齐老三回答的几乎滴水不漏,和骆秋进行的补充相得益彰,毫无破绽。
在他即将要相信的时候,忽然间冒出了荒诞的想法,便在最后试了一试。
果不其然,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却在称谓上露出了马脚。
齐老三若真是爱恋骆秋的男子,怎会跟着自己叫她骆老板?
等他再细细琢磨两人之间的相处,不像是你追我逃的表兄妹,倒更像是主仆。
骆秋在齐老三心中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但这里面却没有夹杂丝毫的男女之情,更多的则是服从与保护。
他去年来两江之时还没有听过骆秋这号人物,今年却意外地见证了城外臭水塘拔地而起的远客居,骆秋的生意甚至还牵涉到朔州,他得了江夔要戒严的消息,不得已提早离开,没有机会对骆秋在江夔的根基多做打探。
这样一个女商人,到底有何来历能在风云变幻中站稳脚跟?
他不能冒险,私下派了人再去朔州查访,想必等他们入城盘点完货物就会收到消息了。
骆秋和齐老三共同挤在一个平板拉的货物堆里,乔越像是没眼色似的,一个劲儿地凑过来,害的两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骆秋心系闻居远的安危,想要知道得更多,好不容易才支走了乔越。
“闻公子被何人伏击了?”她接着那日没问清楚的问道。
商队浩荡看不见边界,车轱辘碾过湿哒哒的地面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夹杂着马蹄声,齐老三还是很谨慎地放轻了声音答道:“是七王柴墉。”
“七王?”骆秋对远在京都的皇亲贵胄不了解,只能瞎猜:“皇帝的儿子?”
齐老三连连摇头,“圣上还没及冠,七王是圣上的亲叔叔。”
骆秋一惊,瞪大了眼睛,思绪逐渐跑偏,“圣上这么小?”
齐老三微咳一声,不敢背后议论当今天子,含糊了应了声嗯,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公子此次让我追上姑娘是有一事想让姑娘帮忙。”
“你说。”骆秋才想起他们刚才话题的初衷,有些汗颜。
“公子说南堰国和西番国的交界樟嘉府有马市,公子想让姑娘把马市的马都买空。”
“可我们现在不去樟嘉府,去的是临桂府,那边也有马市吧?”骆秋还没有揣摩透闻居远的用意,她当初想的还是买粮,不过不同于在江夔的筹粮,这次她要犯险倒卖粮食,趁机哄抬边境的粮价,最好能把南堰国的边境搅得一团糟。
齐老三对于临桂府不甚了解,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卑职…对西南边境不太清楚。”早知道在出发之前就多问两嘴了。
现下他们两人都有些大眼瞪小眼,还是骆秋缓解道:“没事!我一会儿去探探口风。”
实在不行他们到了临桂府,只能甩开沈瀚,再赶路去往樟嘉府了。
在夜幕来临之前,商队寻了一块稍稍开阔的地方搭了帐篷准备休整一晚。
骆秋几口扒完了碗中的饭菜,让乔越再去找沈瀚通个气,说她还有事要谈。
这几日乔越见沈瀚对她不像之前那么照顾,以为是齐老三横插一脚的缘故,听骆秋要找当家的,又心思活络起来,忙不迭地去找沈瀚说。
沈瀚其实年岁不小了,这些年商队里有不少走贩都想把自家妹子嫁给他,图的不光是他能干有钱,还因为他待人很好,不同于一般的大商人重利轻义,沈瀚身上有种江湖侠客的豪气,别看他长得柔和,可办起事来却从不拖泥带水。
乔越跟着沈瀚做生意,积攒了不少家财,早早娶妻生子,每每看着大当家还孤家寡人,总觉得要替他着想寻个可心的女子。
但是在商队混的久了,才发觉沈瀚对一般闺阁女子根本不感兴趣,他仿佛只沉迷于拨弄算珠,唯独一次例外就是骆秋。
沈瀚自己也觉察到了,他对骆秋最开始是探究,然后是欣赏,再然后就说不清楚了。
听乔越说骆秋又有事找自己,心里竟有些暗暗的欢喜。
他摩挲着手中账册,似乎也在借此抚平心潮。
商队最好最大的帐篷自然是给沈瀚用的,骆秋一进去就被一股暖意熏得浑身舒坦,她还没开口,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沈瀚朝她看了一眼,随意地指着小叠桌旁的杌子说道:“坐吧。”
骆秋也不客气,打量他的神色,瞧着好像比那日心情要好,不过他怎么又煮酥油茶?
“沈老板,我今天来是有一事要问。”
沈瀚不急不徐,将酥油茶倒在茶碗里,啜了一小口才说:“什么事?”
说话间已经给她也倒了一碗推了过来。
骆秋微蹙眉,还是接了过来,“我表哥在庄子上做活,想着从临桂府买些牲口,不知沈老板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她不敢直接问马,只能迂回。
沈瀚对此似乎并不疑心,顺着她话答道:“庄子用的牲口多半是牛和驴,临桂府倒是也有好品种,不过我对此并不擅长,若是你需要的话,我知道有会挑牲口的能手,到时让他帮你物色。”
骆秋嘴上答谢,心里却想这还不够,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啜了口茶,思量着说道:“临桂府和樟嘉府的牲口比,哪里的好一些?”
她这话一出,沈瀚捏着茶碗的手顿了下,目光微沉,“你还想去樟嘉府?”
这人太聪明了好也不好,就像她当初遇见闻居远栽了个大跟头,后来纠缠越深,现在已然被套牢了,心甘情愿地替他奔走。
眼前的这个人也很聪明,不过两句话就探出她话里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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