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吊扇静静地悬在屋顶的中央,百叶窗也在半小时前被轻轻地合上。屋子像一个灰色的立方体与外界相隔,老人身着靛蓝色的制服坐在书桌旁,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年轻的后生抬起右手,用指节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像带着疑惑似的,中间微微停顿了几秒,而后又清脆地叩响了另一下。老人挑了挑眉,微微抬起头,尽力放松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和往常的自己一样。他看见后生已经推门进来,他看到银色的制服扣子有些许晃动,近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他终于把视线移到了年轻人的脸上。老人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坐吧,海桐,你还记得你的同学张远吗?
男人很熟悉这条巷子,可他还是七拐八拐地在里面低头绕了好久,终于他在两幢小楼中间的空地前停下,小楼由于西斜的日光向后方投出巨大的梯形阴影,像鲸鱼水下的尾巴在水面的倒影,鲸鱼的上半身露出水面,沐浴一天里最后时刻的日光。
他站在阴影里,仿佛这很符合他的身份。他从皱皱巴巴的口袋理掏出一盒火柴,顺手把盒子放在外衣上擦了擦,把烟叼在嘴里,抽出里面的小抽屉,里面的两根火柴跟着一抖一抖露出红磷做的头,他看也不看随便从里面拿出一根。啪地一声,燃起红色的火焰,他将香烟点燃,狠甩两下手上的火柴,又重新放进盒子,他把香烟夹在两指之间,静静地看着它燃烧,就像燃一炷香等约定之人前来一样。他完全笼罩在面前的小楼投下的阴影里,他两只眼睛很亮,像隐藏在黑夜里的光。
王海桐端坐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听着老人模模糊糊地拉家常。人都走光了,老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像玻璃珠弹在墙上、地上,旋即又反射回来。老人的话像在兜圈子,环环绕绕,小心避开痛点。
王海桐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老人依然不急,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王海桐有些不耐烦,手指轻轻敲起了膝盖,同事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聊天,都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脑子里抽走了。他看到从窗缝里偷偷渗进来的阳光,在桌面上一寸一寸地向后游走。
张远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旁明暗的分界线已变得暧昧不清,香烟上的灰积得太高,一歪头,栽了下来,风把烟灰碾碎为白且细腻的颗粒。张远终于把香烟吸了一口,他缓缓吐出烟圈,被风轻轻吹散。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发灰的天,把香烟掐灭,重新放回口袋。
王海桐不太熟悉这条巷子,他是外地人,平时的工作很忙,几乎没有假期,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走在这条巷子里,尽管他都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不过这也是他唯一能仰仗的东西。
橘色的暮光笼罩着这座城市,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从旁侧经过的路人的脸也不像白天那样清晰。路上已经能隐约听到锅铲相碰的清脆声响,孩子在楼道里跑来跑去的咚咚声,还有响着“酱油放多了”,“你去买盐”之类的家常话。灶上噼啪食材飞溅跳动的声音,隆隆地转动的油烟机。
不过这一切也渐渐因距离被抛诸脑后。一个人的夜晚,他度过很多次,但今天很巧,不属于这其中的一天。
年轻的时候,糊里糊涂做的事很大程度都是一厢情愿,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讲得出口,什么众叛亲离的决定都做得出来。总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就再也没有人热血满腔,古道热肠了。普通人注定浑浑噩噩像水草一样伏在水下,年轻人就总想与众不同,破出水面沐浴外面的风雨。
王海桐机械地迈动双腿,本应该聚精会神的时刻自己却一阵又一阵地走神,他骇于这个任务的艰巨,老团长思量再三,交给了自己信得过的人。但王海桐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刚毕业迈入社会的大学生了,新鲜感、好奇心和盲目的乐观,早就不复存在了。
走出索**兵团大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抬头看了看大厅的穹顶,所有的话挤在脑子里嘈杂一片,“停下!”可脑子里还是像放幻灯片一样闪个不停,他站在原地,想从头到尾把整个事情捋清楚,再考虑出一套最完备的方案来,这个任务就可以完满地完成了。可这是不可能的,现实从来都不是计划和考虑所组成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按常理行事,况且我们对对方不见得了解多少。
没有绝对的善意,也没有绝对的均衡,把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冒出来得杂草,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他有时候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选择了这种高危职业,不过现在看来,无论是父母朋友还是他自己,都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也不再那么提心吊胆。经常关注他的生命安危。不过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基于到目前为止这种没发生过什么大事的温水环境中。之后会如何,是会发生什么大事,还是发生大事,也与我自己无关。如果人在当下就能看透自己的人生,直到底部化为灰分,那也实在太无聊了。
当初太过孤注一掷,只把决定未来命运的筹码压在一件事上,认为只有那样才能在未来受制于人的时候,有权利与对方抗衡。当年王海桐刚考上大学,回老家报喜的时候,老家里年迈的阿公阿嬷还以为上了大学之后就能赚大钱,就能光耀门楣,腰缠万贯了呢。
文中的索**兵团是一个有编制的负责公众治安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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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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