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爬龟婆·一

夹山禅院被前人修建在舟山南面半山腰,背靠的舟山与元宝山分别把谷阳与西江和涿州两地分隔开。所以一般从西江或涿州来的人多半会绕开谷阳进入启州,这也是谷阳的流民并不像启州其他地方一样多的原因。

这队人从舟山北的小镇出发,侧越过舟山,不走大路官道,反而走坎坷难行的山路,尤其现在雪天路滑,更是难走。

昨天夜里突然黑压压地出现,着实把全寺上下都吓了一跳。

清晨的时候由显慈大师亲自带队,从山间蜿蜒的石栈而下,把所有的流民安置在舟山南面山脚真正的朝佛大殿。

这座山脚的大殿才是平时百姓祈福用的,僧人们白天也都在这里接待香客,而山上的禅院是供僧人生活清修的,只有一些有身份的人才能进山与师父们对坐,讲经学道。

“大师!显慈大师!”大清早的,才刚刚开寺,寺里浅黄色的济民篷还没支完就有人在外面叫嚷。

“这是怎么了?”宋横玉正在自己的腿上缠着绷带,她把手扶在腰间,放松的神情再度绷紧。

“哦,别担心,每年年末都这样。”有师父回道。

那人满头大汗地跑进遍地是黄色油纸做的济民蓬的佛殿前大院,他喘着粗气:“东阳街,药仙巷,左面第三户人家。那孩子昨晚在山里林子找到了。和以前一样,被狼吃得就剩点皮肉和骨头渣了。”

“阿弥陀佛。”显慈白胡子一抖,不忍地摇摇头,他叹气道:“请施主为我引路吧,让我去超度这个可怜的孩子。”

临走之前,他又转过身对着留守的僧人道:“这里的事如果忙不过来就去找山上的人,我带着几个弟子先去。”

“好的师父。”僧人回答。

宋横玉闻此也明白是普通的请僧人超度亡者,慢慢把放在腰间的手放下。

“诶,快来啊!”留下来的那个僧人冲端着斋饭的小沙弥招招手,“慧遥,快来见见这个老人家。你的小命可是人家救的。”

“十二年前,多亏这位老先生进山打猎,遇到了当时被狼叼走的你,又把你送到我们寺里,否则你小命不保啊!”

慧遥闻言放下端着的盘碗,向宋海令行跪拜大礼,嘴里还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之类的。

说话没个章法,不像个出家剃度的小和尚,还带点不知哪学来的江湖草莽气,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原本神情恹恹的宋老爷子看到慧慈后露出稍许温情的笑意,“原来你都这么大了。”他感慨,“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那也是个冬天,山上依旧是滑不可行。

“所以你是被那个宋老爷子救回寺里来才活下来的?”何卿云手里还炮制着冻伤药想让慧慈带下山去给那些流民。她与刘武灵还尚是大楚境内炙手可热的通缉犯,能不下山就不要下山露面了。

慧遥点点头,“谷阳城每年年末都丢小孩,平时也爱丢一些姑娘夫人,不过一般都能在狼窝附近能捡到骨头。”

“山上的狼官府不管吗?”何卿云惊讶。

“官府不是没派过人,可人怎么管得了狼。清缴一窝又来一窝。本来就是苦差事,我们谷阳城又穷,州里其实不太待见,长此以往,更没人愿意来了。”

“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官府怎么能不管……”

“他们根本管不了。”

何卿云回头,刘武灵掀开帘子,鼻息间呼着白气,手里还拎一捆草药。

“我来吧。”他挡开即将喷在何卿云脸上的黑色烟尘,“你去切药吧。”

“可为什么管不了啊。”何卿云犟脾气一点没变,跟人说话的语气倒是柔缓很多。

“我们家是十年前离开的谷阳。你知道的,那个时候三国边境动乱,大虞与西戎的棠丘之战刚打完,与北燕的战争中又失了兖州,流民比现在的南北两灾区加起来还多。官府根本没时间管山上的狼。”

“那之后呢?”

“很多原因吧,这些事情之后大部分人家慢慢都离开了,小部分不愿意离开的继续留在这。官府每年都会提醒挨家挨户年关的时候小心点,结果十二年过去了,谷阳每年还是老样子。”

何卿云想了想,她突然注意到什么,“十二年?那十二年前呢?”

刘武灵无奈一笑,“十二年前根本没这样的事啊!”

也就是说,孩子妇女被山上的狼叼走吃掉是十二年间发生的事。可难道十二年前山上就没有狼吗?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年关附近就没有这样的惨案?

“嗯……”刘武灵有些踌躇,他道:“其实早些年官府并没有把这当做简单的惨案,他们当时甚至把这当做谋杀案来调查。”

“嗯?”何卿云本来手里还拉着铡刀切药,听到这话就把手里的事情放下。

她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玩心正浓的慧遥,对刘武灵使了眼色,两个人走出屋子。

“什么意思?为什么官府会把这件事当谋杀案来调查?”

“我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

何卿云挑眉,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记不清楚你瞎说什么?”

刘武灵满脸委屈,“冤枉啊大小姐!我当时才多大,八岁诶!我又离开谷阳这么多年了。”

何卿云吸气,“那你记得多少?”

就算其他细节不记得但这个案子有一个问题他记得十分清楚。

“是人数问题。”

“什么?”

“人数是固定的。每年出事的时间,对象,最关键的是人数,这些都是固定的。这也是为什么官府最初把这件事定性为谋杀案的原因。”

刘武灵对着何卿云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这个案子被立案后一连几个查案的官员家里出了事,跟中邪了一样,没过多久就都被调走了。”

何卿云抬眼与刘武灵的目光撞上。这个案子有人想要搞鬼的心思太明显了。

可惜世事易迁,这个案子过去十二年,谷阳城人口变动太大,只怕真正了解案情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无法找到了。

“或许谷阳城里的老人能问问。”刘武灵遥望与舟山相对元宝山林。

“又或许……”何卿云回身,古朴简雅的夹山禅院矗立于此,线条婉约流畅的屋檐下凝结一条条冰棱,“这里就会有人就能告诉我们线索。”

“何谧。”刘武灵在她身旁问道,“你要管么?”

“不是管。我也没那个能力。”何卿云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如果现在就能有人告诉我答案,那么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可这件事是一桩陈年旧案。你也清楚哪怕谷阳城里最全知的老人也无法告诉你真相。”刘武灵转过身来,正色道:“这件事情你迟早会知道,所以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我一直想要查清这件事,现在我相信你也一样。”

刘武灵目光灼灼,刻在自己心里十年的有关自己家乡的航向标居然是一桩疑案,如今再度回乡,一没有家人可受威胁,二有志同道合之人与他同行,天时地利,他是一定要把这些弄明白的。

何卿云看着他了然一笑,“可我们还是被中原大地通缉的罪人。”

刘武灵伸出手掌,一如从前他还是何小姐的侍卫一样,“那你依旧愿意与我一同下山,无视自己逃犯的身份,不惧官府的不容,世事的更迭,还这无名之案一个水落石出吗?”

他们不是捕贼官,恰恰相反,他们是这王朝的罪犯;他们不是查案官,若仅是作为平民,他们也明明没有查清此事的必要,事已至此他们完全是随心而动。可何卿云心中畅快非常。

“我愿意。”她果决地点头,与刘武灵手纹相叠,“此誓不灭。”

正午的太阳即将攀越舟山,阳光会把这片大地变成琉璃世界,一切阴霾会被扫清,新世界的规则孕育于这旷达悠远又神秘古怪的谷阳小城,而此刻的二人定下生死相随亘古不变的誓约。

但愿历史无法抹去,但愿真相不会泯灭。

禅院石栈下的朝佛大殿。

山下留守的和尚惊诧地看着他们两个。

“你们怎么下山了?这里人多眼杂,你们两个不知道有多危险么?”

刘武灵和何卿云戴着白色面纱来遮挡自己瞩目的面孔。

太危险了。太瞩目了。

何卿云在寺院里看外面的市集,一条大街上竟然贴了好几张他们两人的画像。

她又把白色的轻纱遮了遮。

“来送冻伤药的。而且我们总不能一直窝在山上吧。”刘武灵回答。

“对啊。我来谷阳这么久都还没逛过谷阳市集。”何卿云凑上来补充道,“再说我们可以帮忙啊,这里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慧遥还是小孩子呢,就别让他来了。”

行吧,那和尚妥协,他叫何卿云他们两个人小心点后就离开去给流民们分药了。

正当何卿云不知道从何查起的时候,在济民蓬下的流民人群里发出一声爆喝。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一个才将近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凄厉地喊着,声音极刺人钻耳,她像发疯一般揪住身边每一个人的衣领,“你有见过么?你呢?你见过么?!”

“他刚刚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的啊!你们又谁看见他去哪里了么?有谁见到了吗?!”

何卿云与刘武灵相视,目光中皆是一震,连忙赶到这位丢了孩子的大姐面前。

“孙姐,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您慢慢说。”宋横玉在这支流民队里的地位举足轻重,队伍里出了问题基本都由她帮着解决。

“我太累了,刚刚就在这个篷子下睡觉,睡醒之后我就找我的小三子,结果……结果他就不见了!”姓孙的妇人用双手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旁边有人解释说这位姓孙的妇人是西江雪灾最重的那片逃出来的,她丈夫被雪压垮的屋梁压死,大儿子和二女儿在流窜的半路上被冻死了。全家就剩下她和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了。

“也是苦命人。”跟何卿云和刘武灵解释半天的大婶仿佛也感同身受,伤心地抹着眼泪。

突然寺外一阵纷杂的脚步传来,似乎向这边来了很多人。

“就是这里!”寺外的人叫着,一时间除了正伤心的孙姓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那些流民都在这里!把他们围起来!”

白布黑字的经幡飘飘摇摇地闯进夹山寺,一群面目狰狞的百姓身上还夹带着零星的草木蓬灰。

“就是这群人害死你家的小虎,保准没错!”

冲进来的人群给一对年轻夫妇腾出一条狭窄的空道来。

那个年轻的母亲脸上泪痕纵横,而年轻的父亲头发花白。

今年死在狼窝的孩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要你们偿命!”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冲进流民区,他双目血红,面容憔悴得如同来自冥府的修罗鬼魂,他已经全然失去理智了。

破案副本开启

本文不主打破案,这个副本只能算是起义前期在谷阳的日常(?)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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