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悄逝,冬寒骤临,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
大夫人有孕的事,在府中激起层层涟漪,一时之间,人心各异。家主对大夫人腹中的胎儿尤为重视,隔三岔五便到疏影院中。
房内,两人相对而坐,或轻声笑语,或低语呢喃,闺房之乐尽显无遗。
兰心院,二夫人的居所。屋内,二夫人半倚在檀木美人榻上,深紫色织锦缎袄被日光映得发亮,步摇上的翡翠与金线随动作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身着浅紫色罗裙的鹤芷垂首立在榻后,纤细的手指在母亲肩头缓缓揉捏,腕间银镯偶尔相碰,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她偷偷瞥了眼母亲的侧脸,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母亲,数月已过,大夫人的肚子却未见明显隆起,这是为何呢?”
二夫人轻哼一声,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哼!她那肚子,能不能诞下男丁还尚未可知,显不显怀又有什么要紧?”
鹤芷忙不迭地应和:“母亲所言极是。”
她顿了顿,神色忐忑:“母亲……那若是她真诞下男婴,家主之位,岂非就要落入她手了?”
二夫人猛地瞪向她,神色愈发严厉:“胎儿性别未定,你倒先慌了!反观你自己,月考成绩倒数,平日都在混日子吗?”
鹤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女儿已竭尽全力,实在是……”
“竭尽全力?我看你是根本不上心!”二夫人越说越气,脸上泛起怒色,胸口剧烈起伏,“疏影院的能考甲等,为何你不行?就连幽篁院的人你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你大哥撑门面,我的脸都没处搁!”
“去!抄《女诫》十遍,不抄完不许睡觉!”
“是。”鹤芷应了声,转身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强忍着没落下。
二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气,喃喃自语:“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东篱院内,几株翠竹在残阳下轻轻摇曳,叶子摩擦着发出“沙沙”声。屋内暖意融融,四夫人身着淡蓝色锦袍,坐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手中正绣一双虎头鞋,针脚细密,虎眼灵动。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鹤千寻穿着月白色小袄,蹦蹦跳跳地跑到母亲身边,发间的红绒球随动作上下晃动,像两颗跳动的小果子。
“母亲,大夫人肚子里的是弟弟吗?”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好奇,小手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袖口。
四夫人放下针线,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脑袋,笑意温柔:“母亲也不知道,得等孩子出生了才知晓。”
“小七姐姐昨天又被夫子夸了,她怎么这么厉害呀?”千寻晃着母亲的手臂,语气里满是羡慕。
“小七聪慧,又肯下苦功,你往后要多向她学。”四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轻抚她柔软的头发。
千寻立刻攥紧小拳头,神情认真:“母亲,芊芊也会很厉害!我明天就早起念书,比小七姐姐起得还早!”
四夫人被她较真的模样逗笑,亲了亲她的小脸:“好,母亲等着看我们芊芊的本事。”
疏影院内,大夫人身着一袭宽松的米白色锦缎长袍,正坐在窗边的软椅上,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眉宇间藏着一丝忧虑。
苓娘站在一旁,身着青色布裙,发髻上只插一支木质簪子,显得干净利落。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大夫人的手,轻声安慰:“夫人,您放宽心些。产婆和周大夫都诊过脉,说您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只是您体质偏瘦,才显怀晚些。”
“但愿如此吧。”大夫人轻轻叹气,话锋一转,又问:“下月初七是小七的生辰,该准备的物件都安排妥当了吗?”
“夫人放心,奴婢早吩咐下去了。”苓娘笑着应道。
“辛苦你了。”大夫人温声道。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苓娘顿了顿,又笑道:“对了,小姐近来在院子东角开辟了个小菜园子,每日都去浇水、松土。”
大夫人来了兴致,眼中闪过好奇:“哦?那我得过去瞧瞧,看看我家小七种的菜长得如何。”
“夫人,您如今身子不便,万一脚下滑了……”苓娘面露担忧,想劝阻。
“不妨事,我就站在边上看看,不动手便是。”大夫人坚持。
苓娘无奈,只得小心搀扶着她往东院去。刚进菜园子,便见鹤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菜地边盯着几株青菜发呆,眉头还轻轻皱着,像个小大人。
“小七,在想什么呢?”大夫人轻声唤她。
鹤栖回头见是母亲,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母亲怎么过来了?风这么大,您身子受得住吗?”
“都好。”大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在琢磨什么?”
鹤栖仰头答道:“女儿在想,蔬菜为何有自己的时令?为何春天长青菜,冬天只能种白菜?”
“哦?你怎会想起这个?”大夫人挑眉。
“夫子书房里有本讲农业的书,女儿翻了几页,觉得很有意思。”鹤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求知欲。
大夫人笑道:“你倒好学。那你可知‘四气’一词?”
鹤栖微微歪头,眉头轻皱:“这……女儿未曾听过。”
“这‘四气’,便是四季的气候规律。”大夫人耐心解释,“春多湿热,日夜温度差别小;夏天气温最高,阳光足,植物能快速生长;秋天气转凉,日夜差别大;冬天气寒,万物都得藏着养着。”
“那这和蔬菜的时令有关?”鹤栖追问。
“自然有关。”大夫人点头,“蔬菜和人一样,也挑气候。只有在适宜的温度里,它们才能好好生长,温度太高会枯,太低会冻,这便是万物的法则。”
鹤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有意思。”
母女俩在菜园边站了片刻,苓娘始终在旁盯着,生怕有闪失。待大夫人略感疲惫,苓娘便扶着她回屋。路上,鹤栖忽然说:“母亲,女儿希望弟弟能早些出生。”
大夫人愣了愣,笑问:“为何?”
“母亲现在很辛苦。”鹤栖盯着母亲的肚子,神情认真,“女儿听丫鬟说,生孩子很痛,母亲您害怕吗?”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温柔:“母亲不怕,为了小七和弟弟,母亲什么都不怕。”
“对了,再过一月便是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鹤栖想了想,摇摇头:“女儿什么都不要,只愿母亲平平安安的。”
“傻孩子。”大夫人失笑,“你最近又看完了两本书?过几日我让苓娘再给你送些过来。”
“谢母亲!”鹤栖立刻笑开了眼。
大夫人回到屋中,躺在榻上轻轻抚摸腹部。苓娘端着药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大夫人坐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苓娘,小七的生辰,定要筹备得仔细些。”
“奴婢知晓,夫人放心便是。”苓娘点头应下。
转眼到了十一月,鹤栖的生辰日益临近。寒风愈发凛冽,吹得人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疏影院内却热闹非凡。
大夫人斜靠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神情祥和。苓娘在一旁轻轻为她按摩肩头,大夫人轻声问:“苓娘,小七的生辰礼物都备妥了?”
“夫人放心,都妥当了。您现在只需安心养胎。”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小姐来了。”
“快让她进来。”
鹤栖笑着走进来,身着鹅黄色短袄,发髻上绑着同色发带,跑动时发带轻轻飘着,格外灵动。
“母亲,您近来可好?”她凑到榻边问道。
“都好。”大夫人拉过她的手,“明日便是你生辰,新衣已送到你房里;你要的草药,我也吩咐人去寻了,不日便到。”
鹤栖立刻依偎在母亲身旁,双手挽住她的胳膊,声音软糯:“母亲对我真好,您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我的女儿,我不疼谁疼?”大夫人笑着摸她的头。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大夫人渐渐乏了,苓娘扶着她躺下。
鹤栖起身道:“女儿先告退,不打扰母亲休息。”
“去吧,早些睡,明日别累着。”
次日生辰,鹤栖散学归来,琴心与书画已在闺房等候。她换上母亲送来的新衣,海棠花纹在淡粉色衣料上若隐若现。铜镜前,琴心将一支珍珠花簪别进她的发髻,碎发垂落耳畔,粉雕玉琢的小脸格外可爱。
“小姐可真好看!”琴心由衷赞叹。
书画也拍手笑道:“这眉眼像极了夫人,将来定是惊鸿一瞥的大美人!”
鹤栖脸颊泛红,伸手去戳她们的腰肢:“就你们嘴甜!再耽搁,母亲该等急了。”
疏影院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红色的光映得院子暖融融的。大夫人身着正红色织锦缎裙,发髻上簪着一支金步摇,珍珠随动作轻轻晃动。
鹤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母亲今日美得像画里的仙子!”
“你这小嘴,越发会说了。”大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细细打量她,“小七愈发标志了。”
母女俩并肩往正厅去,家主坐在主位,三位夫人分坐两侧,孩子们挤在角落。
“小七来了!快过来,让为父瞧瞧。”鹤家主笑着招手。
鹤栖快步上前,微微欠身:“女儿见过父亲。”
鹤家主细细端详她,笑道:“小七愈发像你母亲了,模样真喜人。”
二夫人率先拍手:“这玉雪可爱的模样,随了大夫人的好相貌,日后定能觅得好亲事!”
三夫人、四夫人也纷纷附和,四夫人还将怀中的鹤千寻往前推:“快给姐姐道贺!”
千寻奶声奶气地喊:“小七姐姐生辰快乐!”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小七,这是为父送你的生辰礼。”鹤家主从丫鬟手中接过雕花楠木锦盒,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鹤栖双手接过,屈膝道谢,随即打开盒子。一对通透的玉镯卧在锦绒上,白中透绿的纹路宛如春水初生,触手温润。
“父亲送的玉镯,女儿甚是喜欢!”
“喜欢就好。”
宴席上,杯盏相碰,笑声不断。待夜幕降临,宾客散去,正厅内只剩鹤家主、大夫人与鹤栖。
鹤家主看着女儿忽然说道:“小七,想不想出去瞧瞧?夜里的街市,可比府里热闹。”
鹤栖眼睛一亮:“想!”
父女俩乘着马车从角门出去,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画、面人、桂花糕的香气飘满街巷;灯笼的光映在石板路上,暖得人心头发热。
鹤栖趴在车窗边,看得目不转睛。
不知不觉夜已深,鹤栖渐渐困了,家主见状,将她抱起,鹤栖双手环住父亲的脖子,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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