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没了气力,整个人猛一下向后栽倒去,她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意识更是恍惚,昏昏沉沉的不知现下是白天黑夜。
苏子秋上前,一把接住了她,双手颤抖不已,脑中更是空白一片,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明明人近在眼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他却总觉得遥远,仿佛怎么用力都把握不住一样,随时随地都能顺风吹走,飘到一个他永远也找寻不到的地方。
“阿桃,你是不是很痛?”
苏子秋着急忙慌抬袖,想替人擦去唇边的血迹,可这鲜血根本止不住,越擦越多,做再多也只是徒劳。
他眼看着桃枝一动不动的模样,心直直的,陡然下坠,像是要堕入无边无际的地狱深渊。“阿桃,你流血了,好多血,子秋擦不干净、擦不干净…”
说话间,袖口顷刻便被浸透,触目惊心的大片红色,如同朵朵艳丽的杜鹃花开在上面。
“怎样才能救你,你告诉子秋,子秋该求谁来救你,谁来帮我救救我的阿桃啊!!!”
雨幕无边,一声声凄惨的哀嚎混合着雨水打在地上,“啪嗒”一下,四分五裂,再掀不起丝毫波澜。
桃枝似乎是累极了,也无力极了,手抬在半道上不去,苏子秋当即抓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泪。
“子秋在,子秋在这儿。”
雨滴从空中下落,砸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伸臂帮她挡住。
“傻子,你别哭了,先听我说。”终于,桃枝强打起几分精神开口。
此刻,她发丝凌乱不堪,胡乱贴在额头,血污四溢的嘴唇微微翁动,几次下咽,抑制住了不断上涌的血沫,而后才上前,拉近苏子秋的衣领要他听话。
“你记住,不管我今后怎样…是死是活,你都要找到明妍,跟紧她,一定要跟在明妍身边,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缓慢,像是临终嘱托,字字艰难。
桃枝梗起脖子,说完后便像是松了口气,瘫软地靠在人怀里,一滴水砸在她面上,有些难受,想要伸手去擦却又动弹不得。
罢了罢了,想想总归是要死的,这条命即便是留不住也不能白费,若是天帝要罚就罚吧!
苏子秋闻言没说话,他视线早已模糊成一片,眼睫粘连在一起,湿透了,雨水和泪水混合,宛如颗颗破碎的珍珠,大把大把的直往下掉。
“不要,我不要阿桃死!”
几秒后,人才一个劲儿猛摇头,像是陷入了死胡同,根本听不进去半句话。
桃枝登时气结不已,想怒呵,但又见他一副悲入肺腑的模样便生生止住,少年眼底无光,黑漆漆一片,偏那么恰巧,她抬眸看去的瞬间,正好看见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过,伸手就要去碰,刚一触上又被那股暖意灼烧。
哭什么?
在哭什么呢?
小桃花大抵是不懂,无意识歪着脑袋看人掉泪,不过才相处不到月余的时间,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落泪呢?
还哭得那么悲怆,那么凄惨…
苏子秋没得到回答,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加重,语气也开始呜咽发颤。“阿桃,是不是子秋不听话…不听话跑走了…让你生气了,所以你才难过得生病了,子秋错了…子秋真的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好起来…”
他说一阵喉头哽咽一阵,直到最后嗓音都嘶哑了,还在不停唤着自己错了,自己从今往后都会乖乖听话。
桃枝没想到小傻子会认死理,以为自己这病是他造成的,一时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不是这样的…
苏子秋见她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猜对了,眼中慢慢亮起希冀的光,他笑着,许久未进食进水的嘴角拉开,带出一连串因大力撕扯而绷裂的血痕。
他说——
“我会乖,我会听话,我会听阿桃的话,去明妍姐姐身边,阿桃不要我不要紧,我只希望阿桃好起来,好起来不见我也不要紧,不喜欢子秋也不要紧…”
什么都不要紧,我只要阿桃好起来,就够了。
林中大雨滂沱,小傻子就这样抱着人在雨中,小心翼翼吐出字眼,他跪地渴求,却又茫然的不知道该渴求谁。
求四下无用,求上苍无果。
最后只能恨,恨自己软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桃枝窝在怀里,望着泪眼婆娑的苏子秋,目光怔然了很久很久,她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
向来,妖的感情极淡,仙更是七情六欲少之又少,然而这一刻,听他这般说话,她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桃枝很想说没有,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要他,可下一秒——
没有任何预兆,喉间蓦地一腥,压在胸腔处的痒意终于爆发,顷刻便冲破堤坝,以不可抵挡之势扫荡而来。
只听“噗”的一声,空气中满是粘稠的血腥气。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迸溅出大大小小的血花,苏子秋离得近,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喷了大半张脸的猩红。
桃枝抬手,想替他擦擦,忽然,那血一滴滴掉得更多了,没一会儿功夫,两人身旁这一小块地都给浸染透了,深深重了一层色。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如同一个血人,原来…是这样的死法吗?
阎罗殿共十八层地狱,一层比一层黑暗,一层比一层深重,每一层代表的极刑也不同,桃枝虽没亲眼见过,但却听上清天的仙官们讲了不少,只有在凡间作下万般业的穷凶极恶之徒才会死相极惨,七窍流血而亡。
眼,耳,口,鼻,通通无一幸免。
苏子秋看着她身上的伤手足无措,神色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无助,他想伸手去碰却又不敢,战战兢兢的,只能颤抖着声音哽咽道。
“阿桃,子秋带你去…去找大夫!”
“翻过这座山,咱们就能到镇上了,那里有大夫、大夫能治好阿桃,阿桃就有救了!”
少年转过身,使劲将人背起,他咬着牙,埋头固执的往前,好像只要一直走,走到尽头就能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她会好起来,会永远陪着他一样。
桃枝手早没了力气,环住苏子秋的臂膀要落不落,她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都被鲜血晕染透了,衣裳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脑袋搁在肩头,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到。“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怎么会有用呢?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治的病…
桃枝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也知道这病来得蹊跷,可到底还是忌惮着天界刑罚,心中即便是琢磨出了什么又不能明说,计算来计算去,无非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她能看淡,但苏子秋却不能。
小傻子驮着人,不知听没听见,亦或者是听见了依旧不愿相信。“不,不会的,阿桃能好起来的,一定能!”他义无反顾,踉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幽林中显得越发清晰。
雨淅沥沥下小了,二人一个闷头走一个昂头瞧,没一会儿的功夫,苏子秋的步子就渐慢下来——
山路艰险,本就复杂难行,更何况已经接连不断的走了好几日,便是个铁做的人也经不住如此折腾!
没日没夜的苦熬早就让人疲倦,再加上情绪的垮塌,一瞬间,仿佛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假作的笑意再也不能勉强,开始哭着不停唤着。
“阿桃阿桃。”
桃枝迷迷糊糊,睁眼便瞧见人这副咬牙强撑的模样,心底猛地,像是被什么狠揪了下,一整个骤缩住。
她默然许久,最后抬手,在那发上轻轻一压,似是安抚,似是宽慰。
“傻子,我不怪你。”
此刻,她终于来了点精神,如同回光返照般,眉眼染上点点笑意,转过他的脸面向自己,坚定开口。“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累赘,也没有不喜欢你,你很好,真的很好!”
苏子秋听闻这话更想哭了,眼眶酸胀变红,嘴唇也跟着一并哆嗦,他先是哽咽,再然后抽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压抑不住,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掉落滑下,坠在地上,和人的心一起,四分五裂。
“阿桃,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不要丢下子秋一个人…”
“阿爹阿娘走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吗?”
他哭得撕心裂肺,全身上下跟着颤动,眼泪遏制不住,像是不要钱样的拼命往外冒。
可桃枝睁不开眼,也听不见——
没等到回答,只眼睁睁看着那双无力垂落在自己身侧的手臂,上头血迹斑斑,哪怕是再不愿相信也得相信。
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万事都护着自己的人了。
突然,傻子慌乱地跑了起来,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东南西北的焦急背着人向外奔,走不出,根本走不出去!
心仿佛撕裂开来,视线模糊一片,原来哀入肺腑时连痛都是无声的,他张口,用尽全力,咿咿呀呀的近乎失言。
“滴答滴答”
红艳艳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好像能顺着衣衫这么一直流下去,天边慢慢透出光亮来,雨也渐停,而肩上的人却永远安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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