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知己这栋大楼位在城市边缘，之前因为都更的传闻也被吵过一阵子，不过现在这一代仍是城市旧时风貌，商业大楼之类几乎见不到；大楼本身看来倒是挺时髦，可里头许多单位都空着没卖出去，里头住户也是龙蛇混杂。

其中一位女房东秦璐正带着几个警察往楼上走。

「这几天都没见到人，后来有住户告诉我，里头传出来奇怪的臭味，我打电话去也没人应，我还想着是不是该打电话报警…」

为首的警察陆子健，三十五六岁，是刑警队的小队长，圆脸圆眼睛，高大漂亮，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陆子健跟在房东身边，看上去不动声色，实则暗暗观察着四周。

「这么说，不是你打的电话？」

「欸，不是我，大概是哪个住户看不下去了吧…」秦璐耸耸肩，在一扇铁门前停下。

「就是这户了对吧？」子健问。

女房东拿着钥匙，但表情带着明显的恐惧。

子健伸出手，对女房东笑了笑：「我来吧。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他的笑容总给人一种在wink的感觉，连酒窝都在笑。不过这回在秦璐这里没起到什么效果。

秦璐连忙把钥匙塞给子健，接着闪到了一旁，像是巴不得可以把他们丢着、自己闪得越远越好。

也不能怪她，毕竟大多数人都不会希望多出一个目击尸体的记忆。

子健先听了一下动静，小心地慢慢转动门把，而后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臭味让门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识退避，女房东更是冲到一旁做出干呕的动作。

子健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慢慢走进屋里。但他仍保持着警戒，伏低注意四周，直到一旁的沙发椅上，一个女子的尸体映入眼帘。沙发旁边还有一个空的快递箱。

子健小心上前，只见女子面部紫黑肿胀，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女子脚上的红色高跟鞋，一边滑落在地，另一支仍挂在她的脚上。

那红是如此扎眼而不合时宜，鲜艳而又污浊。

子健瞪大双眼，眼中女子发黑的尸体与许多年前那个少女的尸体在脑中瞬间重合。

「冰冰…」子健喃喃地脱口而出。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突然有一只蛇从女子身后的椅垫后头窜了出来，直扑子健而去。

子健被咬伤了颈部，但仍紧紧掐住了蛇的颈子不放手。

后面的小警察慌乱的围上来。

子健很快动弹不得，但耳中却能清晰地听见嘈杂的人声。

「陆队？陆队？你听得到吗？撑住啊…」

「喂喂，这里是第三小队，请派救护车到现场支持！这里的位置是…」

*******

第一章

年轻的女护士推着护理车走进病房，医院的病床上陆子健闭着双眼，没有反应。

「陆警官？」

仍是没有回应。

「陆警官别装了，我一眼就看出你在装睡了。」

子健总算睁开了眼睛，微侧过身，一手撑头，在治疗椅上摆了个贵妃春睡的姿态。

「早安啊，小锦。」

「被阿长听到我可惨了，你别害我。」护士说着，从车里拿出一块三明治放在床边。「够意思了吧？快收起来。今天别再跟我抱怨伙食了。」

「你对我这么好，出院我请你吃饭吧？」子健笑出了一对酒窝，。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和你吃饭？」护士偏头看着他。「我每天都要照顾那么多病人，你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特别？我可是死了十秒又回来了…你还见过另一个起死回生的人吗？」

护士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好了，把手伸出来让我量血压吧。别逼我用束缚带把你捆起来啊。」

子健又笑了起来，正准备说句俏皮话，突然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后半句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那声音柔和而高雅，带有一种钢琴声般的明朗忧郁。

护士转头望去，见到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女人，黑发即肩，身材纤细；女人左手拿着导盲杖，右手则拿着一捧百合花，花朵半放，便如她本人一般清丽动人。

护士愣了一下，狠狠瞪了子健一眼。

「什么啊，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这样到处撩人。」

子健没有反驳，只是挑挑眉，向女人看了一眼。

护士帮子健量了血压，匆匆推着护理车离开，留下病床边的两人，一时无人开口。

「嘿，云彤…你不会真的幻想过把我捆起来吧？」子健开玩笑地说道。

云彤微偏过头，脸上带着一抹浅笑：「有用吗？你真的要跑，就算把你用铁链锁着也能跑掉吧？」

「这个我可不敢说。」子健笑着，继续以手撑头，欣赏着云彤用优雅的动作将带来的花插进花瓶里。她的动作缓慢却流畅，简直像在变魔术一样…要知道，云彤能看到的，只有事物模糊的轮廓罢了。

云彤转过身时，子健仍在看她。明知她看不到，子健却仍然有被抓到了的感觉。

「感觉如何？你现在可真的是阎王拒收的人了。」

「感觉？就是倒霉透了。也就是我们闯进去那天天气刚好回温，那只蛇的行动力突然上升，才能电光石火地给我来那一下。」

云彤苦笑了一下，回道：「你的反应能力可是从小就让人刮目相看的，竟然还是中招了？」

子健呆了一下，自己心虚起来。

「马有乱蹄嘛。」子健摸摸鼻子。

云彤微微一笑，子健顿时松了神经。

「啊对了，我有想跟你谈件事。」

「嗯？」云彤转向他；虽然他从小就知道云彤的情况，但还是常有种被她凝视的错觉。

「你也知道的。就是因为我在任务中死了一回…上头要求我放个假，做个心理评估再回去…」

「你想让我给你做心理治疗？」

「嗯哼。这不最合理的想法吗？我的青梅就是心理医师，我为什么还要去另外找一个？」

「只是这样？」

「当然只是这样。我什么时候动过坏心思了？」

云彤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你还不如问我你什么时候没有坏心思呢。」

「嘿，冤枉啊，花大医师。我就是渣了全世界的女孩子，也不会对你有半点坏心思的。」

云彤呆了一下，突然偏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

子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补救一下：「呃，不是，我是说…你绝对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只是我…」

「好了。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因为缺乏魅力觉得遗憾吧？」云彤笑着打断了他。

「嘿…」子健这下是真的感觉头大了。

可他也知道，云彤的个性，这时候送上奉承，即便是完全真心的，也只会被她拿来当作攻击他的材料…他还没那么傻。

云彤等了片刻，听他无声无息，便笑着说下去：「你要我给你背书我没问题，但是你可别指望我会随便给你能回去工作的担保…」

「遵命。我一定一次不漏、乖乖去你那报到！」子健立刻笑开了花。

云彤不经意似地笑笑，又转身去调整花瓶里的鲜花。

子健因为刚才的话，不由得对着云彤的身影出神起来…他的这个童年好友真的是个毫无死角的美人──从心理到外在的无死角。就连笑起来时候眼角浅浅的纹路都是优雅自然，感觉本来就该生在那里的。换而言之，毫无缺憾──除了她的眼睛。

不过，云彤好像有已经「进化」出相应对的超感应能力──

「干什么那样看我？还在想刚才失言的事？」云彤转头对他笑了笑。

──就像这样。有时候真是有点可怕。

「你有时也吓人了点。」

「你从小认识我，还没有习惯？」

「我不是说我啊。」子健忍不住。「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我是说其他人。比如说…」

他想说比如说那些想追求云彤，却又自惭形秽不敢行动的人…但看着云彤，不知怎么这句话便没能说出口。

**********

「头儿，你也为我的前途着想一下，金局长可是明令你在心理评估过关之前，都不准插手案件的…」子健的手下，年仅二十六岁的言少天哀号道。

言少天不是子健手下中最能干的，但却是最好欺负的，所以子健要逼问案子的讯息，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金局长看着我长大的，他不会真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子健拍拍少天的肩。

「我虽然下没有小，可是上有老，你可不能害我啊…」

「少来。你那个辣妈就大我十岁左右吧，还得靠你？」

「头儿…」

如子健所料，逼急了，少天便什么都交代了。

「者的姓名叫李妍，三十五岁，兼职模特... 她租下这个屋子其实也就这一年的事，平时和邻居不太往来，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里住了一个半红不紫的小模特…」

「快递呢？那条蛇是不是从里头来的？」

「和队长你想的一样，蛇原本应该是待在里头。」

「这几天刚好寒流，蛇可能原本在睡，一到屋子里就醒了。刚好这时候死者打开快递...」

少天顿时瞪大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

子健忍俊不住地笑出来：「喂，你可是个警察耶，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了吧？」

「也不是，只是又想起那个女人的死相…」

子健脑中又闪过穿着红鞋的尸体，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将那画面赶出了脑海。

「还有呢？」子健有点心不在焉地问。

「喔，还有件奇怪的事。」

「嗯哼？」子健边回答边拿出一根烟。

「尸体脚上那双红色的鞋，不是死者的。」

子健已经刁在唇上的烟，顿时掉落在桌子上。

*****

海燕高中的老师董文正一进家门，就见到自家妻子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发生啥事了？」

「是子健…」

董文正匆匆赶到书房，看到的情景比他想的更让他头痛。

子健坐在他的沙发上，摊开了他那一届的毕业纪念册，动作有些粗鲁地翻着。

「子健啊…虽然那不是什么**、也不值什么钱，但是你这样跑进人家家里…」

「董老师。」子健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子健你别吓人啊…」董文正瞬间就耸了。

这是怎样？都隔了十…十六七年了吧？怎么又…

这啥？间歇性精神病吗？

「不是，董老师你告诉我，红鞋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个间谍代号？还是个邪教组织？」

「啊？」董文正愈发无奈。

听说这孩子这些年还立了不少大功…他难道是用想象力在办案的吗？

「穿着红鞋子的尸体又出现了。」子健红着眼看着他。

「可…可穿红鞋的尸体可多了吧？」

子健突然将毕业证书翻到某一页，怼到董文正面前：「死者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叫李妍！」

这下董文正说不出话来了。

「红鞋子到底是什么？冰冰的死…到底会不会和这有关？」

「红鞋子这个组织是存在的…但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离奇。」董文正抠了抠太阳穴，说道：「他更多的是一种象征…象征你明白吧？」

「象征什么鬼东西？」

「正义。」董文正正色道。

「哈？」子健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没跟你开玩笑。」董文正摆摆手，让他收收那副夸张的表情。「那是你出生前的事了…」

子健靠向椅背，双手环抱在胸前。

「那时候，我也还很年轻…」

「你？你也和红鞋子有关？」

「耐心点啊。怎么都那么久了也没点长进。」

子健只能摸摸鼻子，耐着性子听下去。

「那时候啊，帮派比现在猖獗得多，而且会到校园里去吸收成员，学校里混杂了流氓、□□份子，霸凌事件也就多了。红鞋子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是帮会？」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爱乱打断人呢。」

子健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

董文正继续说道：「一开始大家听到的只是零星的传言…有些学生在放学后被霸凌的时候，突然被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蒙面女人救了…」

「啊？」子健瞪着眼。

董文正嫌弃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往最恶俗的方向想了。」

「我恶俗？你自己想想那个画面…」

「很美。」

子健愣了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但看着董文正的的表情，他却不由得收起了鄙夷的神情。

「你也被…」子健试探性地问。

「有一次我差点被打断腿，就是她们出来救了我。那时候，红鞋子就像是我们这种人的希望。」董文正笑笑，道：「你不明白吧，子健。别说你一直就聪明又能打，即使不是，你散发出来的气场也会让你不容易变成霸凌的对象…」

子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隔了一会才道：「你知道他们的身分吗？」

董文正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一直是个谜。不过…不过说实在的，红鞋子很大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同学，就算遮住了眼睛认不出来，也总会有些猜想…」

子健点点头。是啊。这才合乎情理一点。

「不过为了保护她们，大家是不会谈论这些的…」

「所以你…你也有个怀疑对象？」

「红鞋子起码有四五人，其中只有一个，我几乎能确定她的身分。」

「是谁？」

「林晓枫。」

「没听过。」子健摇摇头。「看来年代还是太久远了…」

出乎意料的，董文正却笑了起来，笑得让子健有点发毛的感觉。

「她啊，就是薛冰的妈妈。」

「啊…」子健愣了下，表情顿时沉了下去。

董文正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子健。

「你应该也有点印象吧。你高一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起规模较小的霸凌事件，那时候红鞋子又出现了一次…」

「我记得霸凌事件，但是红鞋子…」

「是啊，这回大家没把焦点放在红鞋子上，而且也就是单一事件，闹得不大。不过，就算这样，对我们这些曾经听闻过红鞋子的人来说，也足够震撼了。那就像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一种传说的延续…」

子健忙问：「你知道这人是谁？」

「我只知道带头的人。」

「是谁？」

「薛冰。」

子健一愣。

这并不是他原先料想的结果。但仔细想想，却再合理不过了。他的冰冰，原本就是个英姿飒爽、眼中见不得卑劣脏污的人。

「她告诉你的？」

「是我问了她，而她算是…默认了吧。」董文正道。

子健感觉胸口发胀，不自觉握紧了双拳。

「为什么当初…为什么冰冰死的时候，你没告诉我？」子健的声音微微颤抖。

「子健，你当时是个高中生。告诉你你想怎么样？」董文正显然已经开始受不了他了。「还有…你凭什么认为这件事就和红鞋子有关？就因为薛冰当时穿了双红鞋？」

子健咬咬牙，不甘地别开脸。

「子健…」

「那么李妍呢？她几天前也被杀了…穿着红鞋子被杀的。」

「这…也可能是巧合吧？」

「不，绝不可能。」子健咬牙道。

董文正困惑地问：「你凭什么…」

「她穿的鞋子不是她的！」子健颤抖地吼出来。

董文正顿时呆住了。

董师娘从门后探头，但董文正挥手让她不用担心。

子健喘着气，道：「这让我怀疑…当时冰冰的鞋又是不是她的？」

「可是为什么要给她穿上别人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巧合…」子健说着，低头将脸埋到双掌之中，背脊随着喘息不住起伏。

「子健你冷静点…」

子健突然抬起头，又问：「李妍是红鞋子的一员吗？」

「我不知道。」董文正摇摇头。「可能是吧…」

「可能？」

「我说过，我确定的只有薛冰一个人。至于红鞋子其他成员，我没有亲眼见过，只能猜想…我猜最大的可能，就是薛冰几个亲近的女性朋友。」

「李妍是其中一个？」

董文正点点头，又道：「但她不是最有可能的。」

「没错。我也记得冰冰和她们家那个佣人的孩子…那个…那个…萧什么…」

「萧媛媛。」董文正说。「还有她们班那个才女，**霞…」

子健拿出手机，把三个女孩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都拍了下来。

「喂你…」董文正原本想制止，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决定随这家伙去了…

子健做完这一切，将毕业纪念册归位，转身便要离开。

「子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子健转过头道：「先找这到两个人，看看这次的红鞋子，到底是什么人的！」

子健出了董文正的家门，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今天还和云彤有约...

子健低头一看，和云彤约好的就诊时间已经快到了。

「糟了…」

子健深吸一口气，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就让司机往诊所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