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瑞萱堂

将绮罗裹在斗篷里带回下榻的官宅。经过玉婷的正房,看到窗户纸上透出的灯光,我顿了脚。

往年出巡,初一十五我都和玉婷一处。现绮罗睡了,照理我该去玉婷上房歇息。

转脸看到秦栓儿秦锁儿肩上裹得连头发丝都不外露一根的绮罗,我复前行,进了绮罗院子。

绮罗心高气傲,看不上玉婷的虚情假意,也不相信我对她有情。我想绮罗归心,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比如,破了十五只跟福晋同寝的常例。

……

一觉醒来,看到臂弯上尤合着的杏眼,我复合上了眼睛。

到点就起原是我的习惯,但几回都是我叫醒绮罗,今天我想她来叫我,然后情意绵绵的起身,梳妆,送首饰匣子,早饭……

朦胧中,臂弯上的杏眼动了,我有了为人窥视的感觉。

绮罗这是在惊讶吧?接下来就该……

“春花,春花!”

绮罗召唤丫头的急切打断了我的臆想,我气怒:“鬼喊什么?”

现在叫丫头?叫进来干什么?

“嬷嬷都怎么教你的?”我呵斥:“清早对着丈夫大呼小叫?”

叫起的规矩呢?

“是,是!”绮罗好脾气地答应,旋即给我问安:“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我这儿问叫起,绮罗回答我请安,我觉得绮罗就是故意的。

但妾侍寝只得半宿,庶福晋规矩里确是没有叫起规矩。

我想挑理都不成。

“去!”

推开绮罗这个白眼狼,我自己叫人:“高无庸,衣裳!”

看到推门而入的春花,我愈觉生气:高无庸一个太监都明了我的心意,可恶!绮罗又当众摔爷的脸!

夏天都是单衣。出门不过是穿双袜子,加条外裤,套上靴子,披件外袍,再扎上黄带子。

绮罗熟练地服侍我穿衣,眨眼就系上了黄带子,我见状不免觉得自己的脸又为绮罗摔了一回。

爷差人服侍更衣吗?爷真赶时间出门,高无庸会让春花替他送衣裳?

绮罗这个白眼狼,至今都不曾挽留过爷一回!

越想越气,我一把推开替我理荷包的绮罗,嫌弃:“起开,笨手笨脚的,净添乱!”

大步出房,身后传来绮罗的疑惑

“春花,刚才穿衣究竟哪里错了?”

我……

敢情我气半天,绮罗竟是完全不明白。

“你没错!”春花悠悠答应:“皇上都说他喜怒无常,要戒急用忍。你啊,遭的是无妄之灾!”

闻声我一口气卡胸口,差点上不来。

我知道春花每尝给绮罗没脸,屡屡拿我与绮罗的家法说事,但我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春花竟然跟绮罗诋毁我,还是皇阿玛与我的教导。

我确认了:春花就是见不得绮罗对我好,每每从中作梗。

她想与我通房,也只是想一辈子留绮罗身边,阻挠绮罗与我亲近。

这么狡诈心肠——春花必须尽快送走。不然绮罗天天为她挑唆着,永远也不能明了我的心意。

……

绮罗跨院出来,经过玉婷院子,想想我进了上房。

玉婷瞬间打卧房迎了出来,一脸笑地跟我请安,又主动告诉:“爷,奴婢才刚熬好的燕窝粥,您喝一碗?”

我点头:“嗯!”

玉婷便叫丫头:“搏棋,摆碗筷。捧砚,将我昨儿糟的毛豆、鹅掌、鹌鹑拿来,给爷搭粥!”

眨眼功夫,玉婷摆出一桌早饭。

我叹一口气。这才是爷该过的日子。

绮罗家常扶手不动,真不知道哪天才能开窍。

……

放下筷子,我告诉玉婷:“今日曹寅进宴,宴请皇太后、皇阿玛以及江南道大小官员诰命及乡绅士子。”

“今儿人多,午晚两场席。皇太后上了年岁,只早晌能够歇息,母妃也是。你带绮罗倒是晚些进宫给母妃请安吧!”

“嗻!”玉婷答应,接了丫头托盘里的茶碗递给我:“爷,您漱口!”

……

部院正堂早朝后,皇阿玛移驾曹寅后宅正堂招张英等老臣以及江南乡绅士子说话,我和十三弟、十四弟、十六弟在堂外护驾。

自打皇阿玛第一次南巡,为曹家正堂赐名“瑞萱堂”,曹寅便在堂前种了许多萱草。

正是萱草盛放时节,曹家花圃名品犹多,当下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萱花齐齐绽放,香气扑鼻的,招来无数蜜蜂蝴蝶欢欣飞舞,以及所有经过之人驻足观赏。

似玉婷、富察、舒舒觉罗三个人三件齐崭崭的银红色侧福晋礼服,三只珠光灼灼的东珠彩凤头正,一转过影壁,我就瞧见了。

绮罗扶着春花跟她仨后面,一身浅粉近白无甚刺绣的简朴衣裳不说,两把头上戴的都是过季的金簪,金压鬓,完全地不合时宜。

想着我连送两回,都没能送出去的首饰匣子,我颇觉头痛——夜半私语不通,清晨整妆不成,我还能再怎么送?

就没遇到这么反常的事。

正常,正常应该是后院妇人温柔小意的跟爷讨才对。

偏绮罗畏怯,加上才因为落水的事受了家法,宁可为人耻笑,也不肯跟爷张口。

而最该操持的玉婷也是熟视无睹,置身事外。

这事闹的!

……

入目正堂前的花圃,玉婷、富察、舒舒觉罗跟所有人一样停步赏花。独绮罗带着春花举着纨扇仰望正堂皇阿玛的御赐牌匾。看就好好看吧,偏偏一扫而过,反对两边太子书的楹联来回相看。

太子的字确是比皇阿玛好,但皇阿玛是君父,太子是臣子,怎可能越过皇阿玛去?

转想起上回衍圣公府绮罗带春花于孔府大门对子的一顿奸臣名臣的胡诌,我一阵头疼——现可不是孔府大堂,而是皇阿玛御驾。

没犹豫地我缓步绕了过去——皇阿玛就在堂上,动作快了,不免引人瞩目

十三弟、十四弟也缓缓跟了过来,只没媳妇的十六弟留在了原地。

果然,离得近了,便听得春花的诋毁:“曹寅也是不通。诗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便说了这黄花菜得长在大树的背面。曹寅倒好,当牡丹芍药似的供在堂前!”

绮罗闻声不说教训春花慎言,反挥着纨扇轻拍春花的肩庆幸道:“幸好,幸好,当初皇上题的是‘萱瑞堂’,若是‘莠瑞堂’,曹寅这间正堂岂非要对着狗尾草了?”

既知道是皇阿玛御笔,竟然还敢玩笑?

我气急,偏还不能疾步过去,更不能高声喝止。

“噗嗤!”春花没一点收敛地笑出了声:“主子,您说得是。细究起来还是《诗经甫田》里说得诚恳‘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但凡一个人思念远方的亲人,原本是连地也懒怠种的,哪还有心思弄花儿呀。所以,啊,呵呵——”

绮罗纨扇遮脸,与春花相视而笑。鬼鬼祟祟的,看得爷想传家法板子教训后院妇人贞静规矩。

终于两个不省心的祸害看到了我,不说不笑了,绮罗更是惊惶得拿凤蝶牡丹纨扇遮住了嘴。

十三弟望望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夸赞:“春花,没成想,你这般通熟《诗三百》,但凡你主子提一句,你便都接得下文。”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皇阿玛的声音:“十三,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皇阿玛问的是胤祥,答应的却是胤祯:“回皇阿玛,儿子与四哥,十三哥赏花,正说到皇阿玛题的匾好,便都想若能再配付门联,可不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儿?”

“只是说了半天,儿子们竟还未得。不想,”胤祯冲绮罗笑道:“绮福晋到先得了!”

显然,十四弟也留意到绮罗看门对联了,那堂上的皇阿玛——皇阿玛既出了正堂来问,必是也瞧到了!

绮罗这个闯祸精,才刚进门,就又闯祸了,且还叫皇阿玛抓到了现场。

若只一般门对,胤祯这么讲就算了,偏这对联是太子书拟的,十四弟如此信口开河,不止把绮罗架到了火上,更是陷我和胤祥于不忠。

胤祯跟老八、老大走得近,我和胤祥却是跟太子亲厚,根本是两个阵营。

借着侧身让路的空,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皇阿玛一向天恩难测,看不出喜怒,太子垂着眼,恍然与己无关。意外的是太子身后的老八,竟难得的收了脸上一贯的笑纹,垂着眼,似乎有了心事。

几乎立时地,我想起绮礼外放那天,高福与我的禀告“奴才在长亭瞧到了五爷、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

随即也醒悟到这回南巡十四弟与我异乎寻常地亲近,显见得是替老八摸绮罗的底来了。

老八的额娘原只宫里一个出身辛者库的庶妃。他能有今天,跟他媳妇绮霞颇得圣宠有极大关联。

过去十年,宫里年轻一辈格格福晋里,就数绮霞出身高,才学好,琴棋书画样样善能,甚至能与皇阿玛作诗唱和。

独今年除夕,绮罗头回出席乾清宫家宴,只书了一个“福”字便蒙皇阿玛御赐松花砚,这回南巡又特指了一道来。

想必就此老八坐不住了。

“呃?”皇阿玛跟着望向绮罗,饶有兴趣:“绮罗,来,来,到前面来,将你这对子念给朕听听。”

绮罗家常深居简出,懒与人交,与人老实平庸寡言馋嘴等刻板印象。端午落水,绮罗真容毕现,颠覆了宫人认知,时隔小半个月,宫人于绮罗的好奇可谓是愈演愈烈。

皇阿玛身处九五之巅,权掌天下,何能不知宫里舆论风向?

这不,顺水推舟试探来了。

绮罗可算知道了厉害,眼望着我跟我求救。

但我不是胤祯,我是兄,他是弟。他可以任性,我则必须以身作则,不能跟他一样胡乱插口。

在皇阿玛问我话前,我实不能轻举妄动,更别说还是因为后院妇人妄动。

不然皇阿玛一下子就会察觉出我对绮罗的不同。

这与我和绮罗可不是什么好事。

绮罗选秀扮丑装傻欺君是既成事实,我想保绮罗,就得先撇清我纵容她,帮她遮掩的关系,再见景生情……

绮罗得不到我的回应,皱巴着脸搅着手绢磨蹭到皇阿玛驾前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十四阿哥说,你得了付对联?念出来,朕来评评。”皇阿玛和煦笑道。

“回皇上,这个对联算不得奴婢所作,”绮罗愁眉苦脸地谦辞:“奴婢见现今堂上这两句旧诗‘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用得好,便自不量力,东施效颦,依葫芦画瓢,勉为其难,画虎不成反累猫般的掐了副对子,实在不敢有污圣听。”

能知道原来的联对也有来历,现做也得包圆乎了,我心里叹气:绮罗既有这份聪明,怎么早先不用?

非得东张西望的乱看乱议,惹出事来再描补。可是亡羊补牢?

皇阿玛听着不耐烦,摇头问我:“老四,到底是什么对子?你这媳妇儿叽咕了半天,偏就不说正题。平时在家,也是这样?”

皇阿玛问,我必是要答,特别是两个问题还都是陷阱。

第一个问题,皇阿玛已问了绮罗两遍,这第三遍问了我,我何能替绮罗代笔,给皇阿玛欺君印象?

这个问题还是得叫绮罗自己答。

以绮罗的才华应该能现凑出一副对子吧?

第二个问题,呵,即便普通人家,小夫妻在父母跟前都不能随便说话,何况是我等级森严的天家?

我身为皇子,当以国事为重,何能知道妾侍日常?

所以我不能答是,也不能答不是,更不能详细作答,我只能拿出家主的气势,呵斥:“扭扭捏捏的,还不拣要紧的说?”

捏帕子不停擦拭额角的热汗,绮罗小声嘟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好!”十四弟的鼓掌赞叹,唬了绮罗一跳。绮罗瞬间闭紧了嘴,跟受惊的小兽一样警惕地望向胤祯。

胤祯轻佻地抛绮罗一个媚眼,转向皇阿玛:“皇阿玛,绮罗这付对子如何,可配得皇阿玛的题匾?”

闻言我心里一跳,绮罗是我的庶福晋,跟胤祯早前连话都没说过。刚胤祯言语挤兑绮罗当场作对不算,现又是挤眉弄眼地替她跟皇阿玛讨赏,如此再关联上端午舒舒觉罗推绮罗落水——我有了不好的猜想:胤祯为母妃骄纵得无法无天,他该不是见色起意了吧?

这可有些麻烦。

……

绮罗看大门对子的习惯招来了老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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