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洋货店

江宁近海,很多洋人洋行洋货。下船后转去市集,逛江陵洋货商号。

老九昨儿给皇阿玛进了一个西洋望远镜,我来瞧瞧这商号有没有,顺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新鲜玩意。

不能皇阿玛提起时,一无所知。

玉婷进铺子后一脚奔向了洋装。康熙三十八年南巡,绮霞带了不少哆啰呢、哔吱缎、波斯毯、洋花布这些回京做礼,送了琴雅许多。玉婷想必艳羡坏了,今儿找补来了!

只有绮罗没什么想法,站在进门处四下打量,一点没留意到身侧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金发蓝眼洋人。

我见状不禁皱眉:这个洋人无礼,竟没一点避讳地直盯着爷的女眷瞧。

看着洋人身上跟铺里活计一般的衣服,我看向身边的汉人伙计,没想身边的伙计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绮罗。

我终于省悟:一般人乍见绮罗,都得惊艳会子,即便是我自己。

我今儿带绮罗素颜出门,原就是想广而告之——爷从没有隐藏绮罗的美色,不叫绮罗真面目示人!

扫一眼绮罗身后的秦栓儿、秦锁儿,确认绮罗安全无虞,我放下心来……

铺子里有一整面墙的自鸣钟,目测怕是有百多个。所有的钟都上了发条,刻哒刻哒地走着,或者“当当当”地敲着,间或报时乐曲响起,“叮叮”地金属音,敲得跟太和殿的编钟一般清脆。

许是为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所吸引,绮罗扶着春花走向了自鸣钟。

至此我方想起绮罗院里似乎还没有钟。

琴雅上房有好几个花色各异的自鸣钟,除了一个是她的陪嫁外,其他都是门下孝敬。绮罗日常在上房立规矩,以她的心思,想必早留意到了。

玉婷院子也有几个自鸣钟,都是我赏的;秀英房里两个都是琴雅赏的。绮罗想要自鸣钟,爷赏她一个也未为不可,就是得有个因头。嗯,且先看看绮罗的喜好。

……

绮罗扶着春花在架子前来回相看,适逢整点报时,机关轮动,音乐奏响,各色人物花鸟自钟里走出旋转舞蹈,绮罗春花很快便为中间位置最大的八仙上寿水法钟所吸引,头挨头地凑了过去……

单看大小和摆放位置就知道这自鸣钟是铺子的尖货,而实际里这个自鸣钟也确是集齐了上喷水、下喷水、平流水、海市蜃楼、八仙过海、麻姑献寿、鎏胎珐琅等一切当下自鸣钟最时新的要素技法,可说是以一当十——仅这一个钟敲出来的花样足可能抵过琴雅上房的所有钟。

洋人跟在绮罗春花身后,忽然接上了话。离得远,听不到说什么,但店铺伙计卖货,左右不外是投顾客所好的介绍货品、报价,顶多再加两句客气话。

看洋人一脸殷勤地跟绮罗说了很长一大段,绮罗一句话都没有地扯了扯春花的衣角,春花便摆手示意不要了,洋人转身搬出一只只怀表匣子,打开,给绮罗、春花挑,我不免诧异:这洋人刚说什么了?竟叫绮罗改了买自鸣钟的主意。改看怀表?

怀表跟自鸣钟的价钱差一大块。伙计做生意若都似这样舍大取小,铺子东家还怎么赚钱?

何况绮罗有怀表,岫玉的,我大略明白了:不及府邸其他妇人使的珐琅镶红宝、蓝宝、珍珠的怀表名贵。绮罗想添几块新的怀表,轮换着戴。

绮罗果然是在意妇人首饰穿戴的!

没一刻不知洋人又说了什么,绮罗脸上露出尴尬,春花唰一下沉了脸,三言两语就把洋人赶到了一边。

我皱眉:这洋人看着就不似好人。但若说言辞冒犯吧,秦栓儿、秦锁儿在旁边又没反应。所以这洋人到底都跟绮罗说啥了?

绮罗春花自己开匣子,拿出其中的表一块一块地打开看……

看了七八块表后,春花将一块表递到绮罗眼前,绮罗叹口气,点了点头,春花叫来一边的洋人,掏荷包,拿银票,买下。

我终想起绮罗自己有钱,绮礼都是几百两几百两地送钱给她,且绮罗自己卖了几年的画,一准存了不少私房。

绮罗想要怀表,还是自鸣钟都可以自己买。

求人不如求己吗?

扫一眼一边似掉到米缸里的老鼠一样乐不思蜀,沉迷于西洋布西洋裙子西洋葡萄酒、西洋玻璃杯的玉婷,我深深体悟了老九的苦闷——绮罗资财丰足,不用外求,自然就不似旁的妇人一般为钱物折腰,接近他、攀附他,当然,也包括我。

……

拿下旧怀表,春花替绮罗挂上新表。这下我看清了,新怀表的表壳是块比早前岫玉绿些透些的绿水晶,并不是我早前预想的名贵材质。

看来一众珐琅镶金珍珠玛瑙玉石,绮罗喜欢绿色系的美玉。

……

转手,没绮罗主的,春花将旧表挂到自己身上。绮罗看着春花,春花跟绮罗说了句话,绮罗就垂眼默认了。

我一旁看着,对于绮罗的不中用和春花的奴大欺主,有了进一步认识。

洋人上前跟春花说话,春花的目光转向匣子,随后挑出一块表壳缀满珍珠的怀表问价,得到肯定后,似怕洋人后悔一般立刻掏荷包,拿银票,买下。

洋人继续游说,绮罗春花却生了迟疑。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春花将珍珠怀表跟绮罗的岫玉怀表挂到一处,脸上露出为难。似是抱怨了两句后,春花解下两块表,将珍珠怀表还给洋人,岫玉怀表还给绮罗。

绮罗拿着岫玉怀表皱了一会儿眉,一样把绿水晶怀表还给了洋人,挂回了岫玉怀表。

春花跟洋人拿回银票的一刻,我确证:这洋人果然有问题。不然绮罗春花不会将已买下的怀表退还回去。

这黑店不宜久留!

想起自己的来意,我问伙计:“有望远镜吗?”

“这位爷,”伙计躬身答应:“刚到的一批货都卖空了,您需要,可以预订。”

大可不必。我淡然拒绝:“爷再瞧瞧!”

偌大江宁,又不止这一个洋货铺子!

……

绮罗和春花离开钟表柜后闲逛,洋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逛到离我不远的一面镜子前,春花站住了脚。

“这什么镜子?”春花望着镜子一脸惊奇:“竟这般奇怪,将我照成一个胖冬瓜。呵呵,主子,你也是个冬瓜。”

绮罗歪头看向镜子,洋人跟着流利解说:“这是哈哈镜。美丽的小姐,尊贵的夫人,您们再瞧这面。”

绮罗和春花齐齐看向旁边的镜子,齐齐笑出了声:“这是根竹竿!”

“主子,这两个镜子有趣。咱们再去照刚刚的冬瓜!”

绮罗走了过去,春花笑着跟上。两个人对着两面镜子嘻嘻哈哈地照了起来:一个人照、两个人照,正过来照,侧过来照,站前面照,退后一点照。

两面镜子而已,愣是给玩成了万花筒。

绮罗的本性,我一眼不眨地看着前方笑逐颜开的绮罗,心里感叹:真叫是随心所遇,随遇而安。

不过美人就是要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动起来更好看,是谓“活色生香”。

想我一个爷,竟然还不如两面哈哈镜能哄绮罗开心?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拿下绮罗的心。

“绮妹妹,”玉婷拿着一瓶法兰西香水唤绮罗:“你瞧这香可好?”

绮罗不笑了,走过去敷衍:“好!”

我知道玉婷又使小性了,但转脸看到我身边的伙计尤望着绮罗发呆,便觉得玉婷做得不错。

绮罗容姿太胜,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收着点好。

“既说好,你也来两瓶。” 玉婷笑吟吟地告诉绮罗:“好歹来南京一趟。”

“我有这个。”扑闪着杏眼,绮罗给玉婷瞧她衣襟上挂的香袋:“端午新做的,搁了八角茴香,你闻闻,香不香?”

玉婷拿手绢捂着鼻子躲闪:“还行,就是味大了点。”

“是!”绮罗满脸骄傲:“这便是自家做的好处,料足。姐姐若喜欢,赶明儿我新做一个送你。”

玉婷脸色一僵,举着香水,强笑道:“我有这个,再不用香袋!”

杏眼飞横,不待我瞧清,绮罗已低头整理衣襟上的香袋。

我思索绮罗刚斜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为入府当夜我那句“后院妇人侍寝不许抹香涂粉”?

所以她这个八角茴香大香袋是故意做出来恶心爷的?

几乎立时的,我想起才刚入府时,绮罗都是市卖的各色劣质香袋。绮罗的第一个自做香袋是夏花做的,里面放的玫瑰花瓣。

绮罗家常都用玫瑰胰子,再去岁八月,我瞧她时,桌上槐树枝挂的是桂花香袋。

可见绮罗家常喜欢玫瑰香,桂花香。这诡异的八角茴香大香袋就是春花做来给爷添堵的。

……

一直留意绮罗,加上望远镜缺货,我就没啥要买,绮罗把她看中买下的怀表都退了,玉婷却是挑了许多的雀金尼,哆啰呢,水晶玻璃杯,蔷薇露、葡萄酒、香水等西洋日用吃穿。

绮罗无动于衷地干看着,直看到玉婷指着早前绮罗看中的那个八仙水法钟,告诉伙计:“再加上那个钟,一起包装紧实了,要带回京的。”

绮罗明朗了半日的杏眼瞬间蒙上了阴郁,脸上的华光也褪了,似是天下所有为丈夫冷落的小妇人一般生了闷气。

我不免猜测:今儿绮罗该不是没带够钱吧?这一个钟五百两,绮罗家常荷包都只赏人的二两、四两。即便春花替绮罗管钱,出门也不会平白地揣大几百两在身上。

何况今儿绮罗出门原是临时起意!

求人不如求己——似爷尚且做不到,绮罗一个妇人,总归有算计不到时候。

甚至于到了晚饭的酒楼,绮罗还是意气阑珊地没有兴致,望着雅座的窗户发呆。

雅座在二楼,楼下就是流光溢彩的秦淮河,随风飘来的丝竹人声越发衬出绮罗的可恶——即便玉婷小性,故意地买下绮罗早前看中的钟,绮罗也没必要跟爷撂脸啊!

但凡刚在店里问爷一声,爷能不答应给她买?

绮罗就是骄傲太过,要强太过

……

玉婷点好菜,问绮罗:“绮妹妹,想吃些什么?”

神思不知飞到哪里的绮罗怔了半日方回:“芦蒿!”

玉婷轻笑:“刚刚点过了!”

不必再说了,就还是茄子吃少了!我出声打断:“挑这儿拿手的茄子,做两样给她!”

玉婷笑捂着嘴答应:“是!”

绮罗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我冷眼旁观,心说:现知道后悔了?

你可还记得你今儿干什么来了?

伺候爷和玉婷?

结果就这么个伺候法?

高兴了就笑,一不如意就撂脸。正经问吃什么不说,去寺庙香积厨偷嘴却跑得飞快。

爷不信爷还治不了你?

菜上桌,绮罗郁卒地看着面前的茄子豆腐和茄子肉圆半晌,挟了两块豆腐,便丢了筷子,没碰桌上其他的菜,也没吃饭。

绮罗赌气不吃饭,我恍若未见。中午绮罗也跟爷赌气来着,回头看到合胃口的,还不是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了许多。

绮罗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足为虑。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回去,询问洋人都说了什么,让绮罗春花不停地改主意。

……

绮罗和玉婷最大的不同,就是独立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人格。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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