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院

踏过群青环绕的小路,远郊偏野零星散落着许多小镇。

远郊城镇物价低廉实惠,百姓以农耕为主,生活贫困而单调。

近些年来,乡镇中开了一家医馆。

坐诊的大夫是位年轻女人,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纤瘦柔弱,反而身强体壮、武艺高强,没有混混敢不长眼地去招惹她。

人们只晓得她姓徐,其余的便一概不知。

徐桥月背着沈令仪径直回了医馆,路上遇到的百姓纷纷和善地招呼她。

他们见到沈令仪也不显得诧异,毕竟徐大夫行善积德的好事做得不少,不收诊费和救助伤患乃是常有的事。

医馆占地不大,位临溪水,由茅草屋改造而成。旁边空地还种着几亩药材,徐桥月路过顺手便拔了一把。

医馆内部的装潢也是寒酸不已,修修补补的问诊桌,破布缠起来勉强立住的药架......进门后一个个竹篓晾着些常见的药材,多是治疗风寒等的必备之物。

掀开盖着挡灰的旧布,墙角摆着一辆与沈令仪做工完全相同的轮椅,只是木材不如尚书府的昂贵。

她留恋地观察着医馆内的每一处角落,熟悉的回忆久久萦绕心中。

徐桥月活动了下自己疲惫的肩膀:“医馆还要开到什么时候?我就会看那一两个病,再多可就露馅了。”

“快要撤走了,青院的位置须得转移,以免留下后患。”

“好吧,你决定就行。”

徐桥月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真要搬走她也有些舍不得。

沈令仪搬开药架下的大竹篓,敲了敲地面松散的砖块,空旷的回响立即传入耳中。

“下面路窄,我还是推你走吧。”徐桥月叹了口气,“又逢雨天,腿脚可好些了?从前磕着碰着就要红了眼睛,现在却不见你哭。”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挪开砖块后下面别有洞天,阴暗狭窄的走道通往地下室。

沈令仪手中高举着一盏油灯照明:“哭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示弱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感受着轮椅下崎岖不平的暗道,心中的激动似乎能够冲淡腿脚的疼痛。

有蜘蛛从洞顶落下弹到她身上,她提着它的一条腿,干脆利落地丢了出去,“啪”的一声蜘蛛便被甩到墙上。

穿过阴暗的地道,视线豁然开朗。

墙上燃着许多火把,将整个地下室照得亮堂且温暖。形形色-色的男女带着面具走动着,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见到沈令仪时纷纷点头示意。

这便是真正的青院。

“走走走,我带你去我那里详谈。”

徐桥月将沈令仪推到她自己办事的小隔间,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纸墨文书,还有小蜘蛛在上面爬来爬去。

沈令仪看不惯,掏出手帕就把蜘蛛给拍死了一群。

“干嘛非得拍死人家,又没有招你惹你。”

徐桥月嫌弃地瞥了一眼手帕,话语切入正题:“前段时间你给我的传信,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青竹盒子应该就是公子的东西,储藏在生前所居的书房中。”她语调哀戚,“那座院落属于东宫的产业,我们的手伸不进去。”

那是兄长曾经引以为傲的院落,前段时间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辉煌的过往已经化为灰烬,只余下青院的尾巴尚未被揪出来。

这把火显然是刻意引到沈令仪身上的。

裴文礼究竟知道了多少,兄长的书房里是否还留存着关于她的痕迹?沈令仪脑中无数零碎的线头堆杂交织,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解不开谜底。

“眼下转移青院的据地已是迫在眉睫,可我们既要转移,也要留下一些东西。”她于混乱中拨云见月,“京城内部看似最危险,实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东宫并不能够一手遮天。”

不能全盘转移以免打草惊蛇,更何况青院指不定有谁的眼线已经混入其中。

沈令仪不敢笃定人心永远忠诚,兄长去世后这么多年,他曾经留下的恩情又剩下几何?皆是比不过利益的吸引。

“先钓鱼,再收网。他们敢引我们,我们就敢回引他们。”

沈令仪附耳朝徐桥月交代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那最近的生意呢?还接不接?”

“一切照常进行,装作无事发生就好。”沈令仪补充道,“只是交易的要求有所变化,闲杂人等的消息我们知道的太多了。要想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要用皇室中人的秘闻来交换。”

徐桥月愣了片刻,看不透她的心思,却还是答应了。

“上一批银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记得再去尚书府弄一些来。”

“放心吧,慕容氏的金库可大着呢。”

青院表面上是一座医馆,实则是京城情报楼。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奇闻秘事无所不有。

他们做生意的途径难寻,交易的手段也与众不同。

不需要华贵的金银珠宝,任何的情报都要以物易物,需要以同等价值的消息去交换。

徐桥月是青院的理事,她负责管理,沈令仪负责银钱开销。

自从兄长走后,二人默契地配合着撑起了青院的产业。

回程途中,雨声伴随着雷声轰隆隆的劈开了天空。闪电划过耀眼的白光,晃花了人们的眼睛。

新花回禀,祈福之事一切顺利。然而就在礼毕下山时,山路积水湿滑,二殿下竟然从台阶上滚下,摔断了好几处骨头。

沈令仪诧异,她以为太子和陆鸿晏鹬蚌相争,二殿下逍遥世外,得利的渔翁便是他。

“太子妃请沈二小姐前去。”

沈令仪看了眼屋中晕倒的灵燕,她仍旧没有醒来的趋势,便整理好衣裙前往。

终点并非是沈静姝的房屋,引路之人将她领到陌生的门前。

沈令仪推开门,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二妹妹来了,姐姐有个不情之请......”

沈静姝亲热地拉过沈令仪的手,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沈令仪环顾四周,太子与陆鸿晏并肩而立,二殿下正躺在榻上痛苦地喘息着,身旁围着随行所有的太医。

“二殿下不慎摔伤了身子,眼下连动弹都十分困难。”沈静姝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到沈令仪端坐的轮椅之上,“可否借妹妹的轮椅一用。”

京城这样设计独到的椅子少之又少,沈令仪的轮椅是兄长亲自画的图纸,熬了好几个日夜亲手打造而成的。

她舍不得,可她不能拒绝。

所有人都目光殷切地瞧着她,沈令仪明知自己该如何去做,却无法轻易割舍兄长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纵使工艺可以复制,谁又能复活她的兄长呢。

走投无路,沈令仪的目光与陆鸿晏交汇。

是否有那十万分之一的希望呢?

“回京后,我再找最好的工匠为令仪做一个新的。”

她就不该有所希冀的。

沈令仪敛去眸中的悲色,那些习以为常的疼痛在此刻显得格外的不可忍耐:“当然可以,二殿下身体要紧。”

“沈二小姐大义,我便替三弟道谢了。”

太子话语说着感激,却无任何肢体表现。

沈令仪也受不起他的礼:“不敢当,是我该做的。”

她腿脚痛得站不起身,陆鸿晏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沈令仪顺势将下颚放在他的肩头,无力地倚靠着他。

她背着身子看不见轮椅,旁人也看不见她眼角无声落下的泪。

沈令仪嘴硬,她还是爱哭的。她知道哭没有用,但无力改变什么的时候,哭也是克制不住的。

陆鸿晏察觉到了肩头的异样,抱着沈令仪就出了房门。

天色暗沉沉的,外边的雨势终于小的和沈令仪的泪水一样。

他用自己的披风罩住沈令仪,保护她不被雨水淋湿。大步流星地踏着水坑行于雨中,蹙起的眉头泄露着他心中的不安。

陆鸿晏嗓音低沉:“形势所迫,令仪,对不起。”

“应该的......这些都是我应该的......”

她的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

沈令仪不接受他的歉意。

“回京后我会遵守承诺,按照图纸做一份一模一样的给你。此外令仪还想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去做。”

陆鸿晏听出了她的抗拒,低头想看她的表情。

沈令仪却把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衣袍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陆鸿晏心中隐隐明白,那把轮椅于她而言很重要。可是他只能装作毫不在意,一如早晨得知她腿疾发作时的样子。

否则皇权的漩涡,迟早会将她吞噬的尸骨无存。

他轻声哄着:“令仪别哭了。”

“我没哭。”沈令仪抬起头,红红的鼻尖戳穿着她的谎言,“我只是腿疾发作罢了。”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悲伤,有厌恶,有抵触......混杂着太多陆鸿晏看不懂的东西,可却唯独少了一分寻常女儿家看向他时的光彩。

她,讨厌他?

陆鸿晏自嘲,他应得的。

“没关系的,我府上有很多天材地宝,门客幕僚中也有医者,你的腿疾未来会痊愈的。”

陆鸿晏将她搂得更紧:“令仪,别哭了好不好。”

沈令仪不置可否,深沉的目光仍然停滞在他脸上。

她在透过他想起另一个人。

她的兄长曾经在她被柔嘉公主罚跪后不管不顾地溜进府中探望,他无权无势不过芝麻小官,费尽心思为她设计图纸打造出可以代步行走的轮椅。

他说,令仪,你会好起来的。

沈令仪对赵姨娘的记忆已经模糊,晚莲也总是会用严厉的方式教她为人之道。唯有兄长能在远郊的小屋里,哄着爱哭的她破涕为笑。

那时候,他也喜欢说,令仪,别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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