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渐过去,合欢宗上下依旧一片忙碌。直到合欢树枝头的花苞已成挤攘欲滴之势、将绽未绽时,修真界也终于迎来了朝花大典开办的吉日。
合欢宗自古便是中立门派,与仙魔两道的关系向来还算不错。于是这会儿尚不及辰时,以上霄门为首的正道众门派便已齐聚于山门之前,各个仙风道骨,笑容可掬,正以朝花大典为话题相互攀谈着,场面很是热络。
而魔修们虽然向来不愿前往仙道簇聚之地,但因着合欢宗的面子,还是有不少门派应邀赴会,没来的也都特意遣弟子送来了厚礼,奇花异草、珍品法器不胜枚举。一时间仙魔两道泾渭分明,却人人俱都安分等候,这排场当真称得上是修真界独一份了。
没过多久后,日出正东,金光遍洒,紧闭的朱红大门豁然洞开,数位华服女子从中携手走出,臂缠各色飘带、头戴金饰步摇,面露浅笑,相貌皆是绝色,仪态也挑不出分毫错处,齐齐冲众人弯身道:“合欢宗有礼,恭迎诸位远客驾临——”
话音还未落下,又是一名雪衣少女越众而出,抬手朝门内方向扬了扬,笑吟吟说:“朝花大典将始,多谢各派道友捧场!眼下正是合欢花含苞之际,我宗已设好宴席相待,诸位有请!”
上霄门惯有仙道魁首之称,此时一马当先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掌门华铮。方见那雪衣少女站出来迎客,他顿时眯了眯眼睛,伸手一捋长须,高声笑道:“许久不见云小友造访我上霄门,如今竟已步入分神之境了?哈哈哈,果真是后生可畏、今不如来者呐!”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登时集中在那雪衣少女身上。落后于华铮数步的九元门掌门原本并未注意这几名出来迎客的女子,但听华铮特意点名,便也定睛端详了片刻,不由得惊异出声道:“咦?莫非这位便是合欢宗主的关门弟子?好生年轻的分神境修士!”
华铮是大乘修士,九元门掌门也至合体大圆满之境,被他们一眼看穿修为倒并不意外。
发现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自己身上,云锁烟挑挑眉,对这必要的相互吹捧环节心知肚明,顺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拱手谦谨答道:“多谢华掌门谬赞,但修真界人才辈出,上霄门中更是卧虎藏龙,锁烟可万万当不起这‘后生可畏’之称呢。”
合欢宗是朝花大典的东道主,被东道主当着仙魔两道这样一捧,华铮脸上立刻显出几分开怀神情,却仍矜持地摆摆手,朝云锁烟和蔼地笑了笑,“云小友心怀方寸,不骄不躁,日后必成大器。”
双方互给面子的几句寒暄过后,众门派便跟随合欢宗弟子进入宗门,来到被树园围绕的一座高台旁依次入座。
枯荣枝培育而出的合欢树绿盖如阴,长长的枝条横生错落,花苞灼红夺目,丰裕灵气从中蕴散而出,让每个入席的修士都顿感灵台一清,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立刻纷纷不吝称赞起来。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朝花大典!”
“灵气纯正浓厚,无一丝杂质,必定是上品枯荣枝!”
“如今枯荣树在修真界半棵踪迹难寻,可合欢宗竟仍是这般大手笔,舍得用那样多的枝条来培育此树,果真是底蕴颇丰……”
“诸位道友,你我受邀而来皆是幸事,快快同我满饮此杯,共贺合欢宗朝花大典!”
朝花大典乃是合欢宗最为盛大的庆典,席间自然早就备好了灵酒佳肴,四周更是被树园的灵息浸染透彻,好比此时正身在秘境当中,所有修士都觉得身体舒畅,自然而然就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与各派弟子不同,修真界几位排的上号的大能落座于视野最为开阔的前排,也是距离合欢树最近的位置。
天外奇音阁阁主靳素月与谢氏家主谢蝉衣都是女子,坐席自然被安排在了一处;而九元门掌门向来有意攀附上霄门,即使未至渡劫境,这会儿也正厚着脸皮坐在华铮身侧,视线飘飘忽忽,欲言又止,不断往那唯一空着的坐席上瞟。
半晌过后,他着实忍了许久,才伸手为华铮小心翼翼斟上一杯灵酒,悄声道:“华掌门,请恕在下多嘴一问,实是心有不解……眼看这朝花大典即将开宴,各路高朋尽已满座,可悬壶谷却为何……迟迟未到呢?”
悬壶谷丹修以济世救人为训,心怀苍生天下,老谷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断不会迟来或负约,故意下合欢宗的脸面,也难怪九元门掌门会有此一问。
清澈剔透的酒液在杯盏中轻轻摇晃,华铮略抚长须,瞥了一眼九元门掌门拎着酒壶的双手,并没有去拿那杯灵酒,只和气笑道:“老夫却也不知缘由……不过悬壶谷主为人慈厚,绝非那等无故失约之人,想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罢?”
华铮将话说得极为圆融,九元门掌门即便不信对方当真一无所知,然而也不好追问,只能压下心底疑窦,含糊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华掌门所言极是。”
他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将酒壶放回桌面,却没注意到旁边的华铮忽然侧过头去,与不远处静坐的谢蝉衣交换了个眼神,掩在长须后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
……
悬壶谷谷主并门下弟子一人未到,大片坐席尽皆空悬,自然不只引起了几位大能的注意。
不少修士都在低声讨论着这一反常的情况,坐在上霄门前列的华流苏也听了几耳朵,没忍住轻嗤一声,单手撑腮,百无聊赖地冲身旁的凤钗嘟囔:“悬壶谷的人没来?哼,没来倒也好,反正我最是看不惯那个商枝!惺惺作态,整日摆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勾勾手就把云锁烟糊弄得团团转,谁知道她背地里又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坏心思!这种阴险狡诈之徒……”
她边说边磨了磨后槽牙,气鼓鼓道,“嘁,晦气,反正看见她我就心烦!”
华大小姐自顾自义愤填膺地碎碎念着,可凤钗却显然没听进去半个字。她半垂着眸,皓齿轻咬下唇,双手紧紧拢在袖中,情绪似乎有些焦灼,脸色也比往常显得苍白几分。
于是华流苏嘀嘀咕咕了好半天都没得到一声应答,顿时有些不满地转过头,瞪起眼睛,相当不客气地教训道:“喂!凤钗,发什么呆?你师姐可是在跟你说话呢!”
她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这一嗓子着实把凤钗吓了一跳,赶忙回过神来,指尖下意识更往袖中探了探,讪讪道:“方才一时走了神,不曾听到华师姐所言,是我不对,还望师姐莫要怪罪……”
“哼,这般心神不属,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华流苏冷笑一声,翻了个大白眼,压低嗓音恶狠狠道,“方才瞧见云锁烟时,你连眼睛都差点看直了,莫非还真以为我没注意到么?”
“——咳、咳咳!”
凤钗被她猛得一噎,呆愣片刻,面颊瞬间染上一层红霞,急急忙忙慌乱否认:“师姐!我没有!”
“你没有?呵,究竟有没有,你自己心里可比我清楚得多!”
华流苏微抬下颌,眼神不善地盯着凤钗,正欲继续揭穿对方那点小心思时,却忽觉远处荡来一阵混杂着缕缕药香的飒爽清风,不由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去——
“悬壶谷来迟,有劳诸位道友久候。”
温雅柔和的声音遥遥响起,一名青衣女子旋即踏风而来。她眉眼似薄叶流水般清淡,衣着简朴却不失礼数,周身灵气飘游四散,裙袂鼓荡飞扬,身后跟随着数十名白衣丹修打扮的悬壶谷弟子,数息间便翩翩落在坐席旁,抬眼冲几位大能微微颔首,缓声道:“本座名为商枝,乃是悬壶谷新任谷主,此番被谷中琐事耽搁了些时候,且代门下弟子向诸位赔个不是了。”
悬壶谷的新任谷主?!
听到商枝的话,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全都是不敢置信。但又见她此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修为也臻至合体,身后那些丹修弟子更是恭恭敬敬垂首在侧,俨然是对这位谷主十分尊敬,登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居于中位的华铮,等待上霄门掌门的判断。
而华铮也的确没让众人失望,在悬壶谷修士出现的那一刻便站起身来,浓眉紧蹙地盯住商枝,微微凹陷的眼窝中似有难以察觉的暗流悄然涌动,半晌才沉声问道:
“这位小友既说自己是新任谷主,那敢问老谷主眼下如何了?悬壶谷中又是出了何事?”
“师尊日前不幸仙逝,本座领受其遗命,继任悬壶谷谷主之位。”
商枝袖手而立,气势一时间竟与华铮相差无几。她的神情只在提起老谷主时略微黯淡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常态,平静道:“至于谷中事务,则不便透露,还望华掌门海涵。”
语毕,不等华铮继续作何反应,她又扬手一翻,眨眼间便有一尊丹炉稳稳落于身旁。其上纹路玄妙复杂,精雕细琢,细看隐有百草万药之形,令人不由心驰神往,正想更加仔细端详时,商枝却再一抬手将丹炉收起,含笑说道:“此乃悬壶谷至宝万药鼎,是只传谷主的上古法宝……华掌门见多识广,想来必定曾有所耳闻,这下足可佐证本座的身份了罢?”
虽说万药鼎只被拿出了短短数息,但也足够华铮等几位大能看个清楚。只见天外奇音阁阁主靳素月瞥了拧眉不语的华铮一眼,扶了扶手腕上珠串,随即淡淡道:“本座曾与前任谷主有些交情,那正是万药鼎不假。”
靳素月是渡劫境大能,从前同老谷主的关系确实不错。有她出言指认,在场修士也都对商枝的身份信了八成,不禁纷纷望向华铮,等待这位仙门魁首作出最后的论断。
“——靳阁主眼力出众,看来商谷主所言定然不假。”
众目睽睽之下,华铮沉吟片刻后,对商枝微微点头,沉声说道:“无论悬壶谷究竟出了何事,我等都会尽力襄助商谷主,以全老谷主昔年情谊!”
他对商枝的称呼一换,所有人的态度也是一变。坐在旁侧的谢蝉衣端着酒盏最先起身,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上微噙笑意,举杯冲商枝道:“商谷主,合欢宗朝花大典将始,耽搁不得,还是快请入席罢。”
商枝看了她一眼,淡淡颔首后,在场诸位修士也闻风而动,或举杯敬酒,或出声邀约其他悬壶谷弟子入座,或拉过自己的熟人低声私语……经过这段插曲,原本空置大半的席位被尽数坐满,树园内的气氛竟比方才还要热闹许多。
眼看商枝一身青衣翩然入席,正与自己老爹排排坐,原本气焰嚣张的华流苏顿时哑了火,张着嘴磕巴半晌,良久才满腔悲愤地憋出一句:“她——她怎么这么不经念叨呀!”
凤钗:“……”
玄衣少女藏于袖中的指尖动了动,漆黑眼珠静静盯住商枝的背影,沉默半晌,并没有回应华流苏的抱怨,只轻轻叹出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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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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