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簪华灯

元景五年,扬州东川县

雨水绵密,官驿外翠色芭蕉叶轻砸的噼啪作响,风急吼吹过,水珠飞撒,落溅在下马车的男子,竹青色衣袍上。

下面等候的男子双靴没入水洼,他身有七尺,腰带宽刀,眉目粗狂,撑开油纸伞扶着下车的男子。

少年的衣衫落上清雨,他眉心微蹙,微不可查的透出对弯恭屈膝的男子,生出厌恶。

“少卿大人舟车劳顿,今夜可宿在官驿?”

“宿。”

陆以暄简而意骇道,“封徽去告知崔县令,本少卿来了他的地盘,总得做个地主之谊吧。”

“是。”

雨幕中,封徽单手抱刀退下。

陆以暄迈步进官驿,闻到烈酒浓香,抬眼见店内吃酒闲聊的客人,椅边放着弯刀,他们端起酒碗,目光不似在看生人,而是在窥伺。

他不喜欢这种目光。

他就像只猎物,周围的宾客就像是养了多年的饿狼,稍不留心,便是丧了命。

自上京启程到了东川县,还没有人敢对明目张胆的对他陆一暄行杀手。

没想到,在这等着他。

陆以暄微勾起嘴角,不疾不徐走到掌柜跟前,他和气的取出腰牌敲桌交给掌柜。

掌柜算着穷酸的赔本帐子,漫不经心接过令牌,见了上面的字,他抬眼上下一扫来人,那耷拉的嘴角,挤出话来,“上京来的四品官?大人是吃饭还是住宿?”

这话的尾音拖的尖酸刻薄。

“住宿。”陆以暄放在桌上官驿钱,“三间上好的客房。”

掌柜见桌上的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嘴角的笑意压弯,“有失远迎,来来,阿雨带这位少卿大人,上天字号客房——!”

掌柜边说边将银子捏在手里,招呼伙计送贵客上楼。

跑堂的阿雨听到掌柜的招呼,她放下酒菜,招呼相迎贵客。

陆以暄扫了眼这叫阿雨的跑堂的伙计,目光盯盯落下她的身上。

高约摸七尺下,梳着已婚妇人髻,露出半张面容温柔清丽,而另外半张带着面具遮住。

阿雨琥珀色的双眼对上陆以暄,那锋利如刀忽的抬起,毫不避讳的迎上,可那含着杀意,仿佛下刻便索了他的命。

“少卿大人。”

阿雨眨了眨眼,“我的脸上是沾了灰吗?”

陆以暄嘴角微僵,迟缓的摇头,指着自己左脸,“你的脸?”

“儿时贪玩,火烛打翻,烫伤半张脸。”

阿雨风轻云淡答,脚下踩着木梯发出腐朽的吱呀吱呀声,余光瞥向堂内客人身上,鼻尖萦绕着淡淡檀香。

“阿雨?”陆以暄大步赶上阿雨步子,挤到同阶梯上,挨着阿雨的肩,打趣道:“好雨知时节,是取自此雨?”

阿雨望向陆以暄,“我是寡妇。”

“我还有孩子。”

陆以暄僵在原地。

“少卿大人挨我如此近,不怕外人口舌嚼是非吗?”

阿雨干脆利落的上了二楼,步履轻快的走在前头开门,“少卿大人刚到扬州,这一路颠簸,也该好好歇歇了。”

说话间房门的锁打开,阿雨看向陆以暄,“客房到了,大人早些歇息。”

陆以暄扫了眼房内,见阿雨要走,伸手拦住,“走那么急干嘛,我要一壶烧刀子,还要三个烧饼,一盘卤牛肉。”

“有果子酒,没烧刀子。”

阿雨直言道。

陆以暄挑眉,绕着阿雨走了一圈,望着她瘦成豆芽菜的身材,好奇道:“那阿雨说的儋州音,还是扬州话?”

阿雨还未回他,陆以暄伸手再次打断,“你是来杀我的?”

阿雨:“......”

她握紧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暴起,不快道:“我与你素不相知,为何要杀你?”

“因为......”

陆以暄勾起浅笑,“县令崔进定是贪赃,将工部拨下的泥料换成次货,造成今日东川县剑南河道决堤,于情于理,他定会派人来杀本官!”

扬州东川县剑南河道,本是黄河所经入海口之一,南北走向,临到多雨时节,常有河坝决堤,淹毁桑稻。而元景元年,工部官员商议后决议重分三处黄河道,使扬州各县水患得治。

倒是今年天不遂人,自入三月连绵骤雨,剑南河道在一夜暴雨中,夯土垒起的堤坝被喘急的洪水冲溃,桑田,稻子淹入洪水中。

而东川县县令崔进,召着府衙差役挨家挨户敲门,把百姓安置到山上,又召集壮丁扛着袋泥沙堵住,他们咬紧牙根,死死扯着麻绳堵住泄口,撑了整整五日,才得控住水势。

小人吗?

上京和东川县十日有余的路程,一件事经了多少士官口,话早已不知颠倒多少轮。

可到了这位上京跋涉千里而来的少卿大人口中,崔进成了贪赃,杀人灭口的小人。

阿雨冷漠的看着他,“少卿大人,上京的官员是不是眼珠子不会看卷宗,一开口便是狗吠鸡鸣?”

她的话,将陆以暄噎了严实。

阿雨转身下楼,掷地有声道:“况且,大人的命,不值那交州丢的十五两白银。”

不值?

陆以暄眉心一挑,正要再问时,阿雨已下楼找后厨备下酒菜。

堂内客人听到“白银”两字,瞬间那搓花生皮窸窣动静顿下,几道目光落在陆以暄身上。

“十五万两税银?看来,她是要我的命啊。”

陆以暄低喃,对上看来的目光,闪过一抹杀意。

.

后厨内,烟熏缭绕,伙计正添柴烧火,脸上熏的烟熏火燎。

那一锅翻腾的卤汁,芝麻噼噼烤熟的香气,让路过的行人都能勾出肚里的馋虫。

阿雨进了后厨同切卤牛肉的老板娘交待陆以暄要的酒菜。

“上京来的官,到了咱着破地方,事比那难伺候的死鬼还多!”老板娘菜刀一横,卤牛肉翻身落到盘内。

“新官上任都会放三把火,人家是官,来了和咱们耍耍官威。”阿雨说着,探手极快的从炉里拿出烫好的烧饼。

那热乎劲,烫的她拿出后,吹着白烟热气,扔的上蹿下跳。

“哎,你还别说,他那长相,可你相公好看多了。”

老板娘甩刀,哐当一声插入菜板,提起油壶,喜笑颜开的淋在牛肉上。

“怎么,想撺掇我红杏出墙啊?”

阿雨把酥焦的烧饼放到竹织的饼篓里,解了酒塞子,斟满一壶酒水。

老板娘看向阿雨,“除了这傻相公看的上你,那大人要是胆小见了,早就白眼一翻。”

阿雨塞上酒塞,将酒水烧饼给了老板娘,阿谀奉承道:“是是,扬州女子哪有老板娘您肤白貌美,倾国倾城啊。”

老板娘听了蜜罐子的花,半老徐娘的脸上浮上霜红。

她一高兴让阿雨在后厨忙着,撩了撩鬓边掐着的玫红芙蓉花,扭着腰肢出了后厨。

待人走后,阿雨从菜篮子翻出个白萝卜,她咔吱咔吱的啃着,慢悠悠走到烧火的伙计边上。

“见到陆以暄了?”他听到动静,添了把木柴。

“嗯。”

阿雨舌头被辣到,又啃下一口,蹙眉道,“轻浮,癔症,有病得治。”

“陆兄不是这样的人。”

季淮真拿着焦黑疏火的柴枝,在柴灰中比划写字。

“季淮真,季大人,”阿雨坐在四脚不齐的小木凳上,“你与大理寺少卿陆以暄交情匪浅,可你想过,你已有半年未归上京,这半年多的功夫,山水都会变一轮,更何况是人。”

阿雨单刀直入的点着季淮真两人的交情。

“不,我信他。”季淮真坚定的看向阿雨。

“他此行出来,是我唯一平安回上京的机会。况且,阿雨,”季淮真顿了顿,“我答应你的条件,一定会兑现。”

季淮真抹了把烟灰。

季淮真的命在南下查交州十五万两税银案中,早已是九死无一生,这回京的路,他行的艰难,暗处的刺客一路刺杀,命悬一线时,要不是阿雨在城外问路,他怕是早死在低头乞丐的棍棒下。

阿雨满不在乎的冷笑,“你就不怕,我是个恶贯满盈,杀人如麻,亡命天涯的女魔头?”

闻言,季淮真忽然一笑。

“你要是女魔头,也不会出手救我。”

阿雨冷声嗤笑,“那是因为你长得不错,我给女儿捡个后爹,没想到已这幅文绉绉的病身子,还让我赔了三两药钱。”

“我有妻室,”季淮真义正严词道,“银子,日后我会还你的。”

阿雨瞟了季淮真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这句“我有妻室”,阿雨的耳朵都快听的起茧子了。

难道季淮真是怕她霸王硬上弓吗?

正当两人打趣时,老板娘骂咧咧的端着酒菜进了后厨,那一进门,一嗓子,“阿雨!”

阿雨吓得啃了一半萝卜差点失手掉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问,老板娘粗狂的嗓门,拍桌吼道,“去给那个难伺候的大人送饭去!他竟然敢叫我滚!”

桌上的锅碗在老板娘的手下震得哐当哐当,阵阵作响。

也正如老板娘的火气,愈发高涨。

“好。”

阿雨应着声,皮笑肉不笑道。

她拍了拍季淮真的肩膀,小声道:“别出去,今日外头吃酒的,都是提刀的,不知是要陆狗头的命,还是来找你的。”

季淮真身子僵住,望着阿雨纤弱的手腕,他应道,“阿雨,你们一切小心。”

第一版废稿,由于剧情和角色需大改,共两版稿件,放在这里,感兴趣可以翻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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