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程向南刚刚摸过冰可乐,这会还沁着凉意的手指,此刻正不轻不重地拎在陶玉的手腕。

夜里的天比白日要凉快些。

但到底是溽夏,再凉也闷着汗。

——这样牵手走在路上,哪怕牵着的只是胳膊,变扭不变扭暂且不提,牵手的人决计也不会太舒服。

陶玉扭头看他,不说话,但是他没有把手抽走的意思。

而且陶玉心中明白,这是为了刚才的那个眼神,而并非作为收获意外之喜的宝珀馈赠。

得到陶玉肯定的回答,程向南一路的兴致都很高昂,显然人已经开始醉了。

酒精挥发使得他平日里习惯压着的情绪波动激烈,看一眼陶玉就笑,笑完了就乐,乐了就把陶玉的手腕捏得更加用力了点,痛也不痛,就是奇怪,好像这是不太平年代的三不管地带,揣在兜里的宝贝总有人当街明抢,他总生怕有人把陶玉从自己手里抢走一般。

陶玉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也看不明白这到底是醉了没醉。

毕竟要说醉了,程向南的酒品好,喝酒不怎么上脸,喝多了也不耍酒疯,神态是清醒的,走路也没趔趄,兴奋过头是再所难免,很难作为醉酒的凭证——毕竟平心而论,陶玉自己的情绪也很不平静。

他这会儿抬头看看程向南,思考着腕间宝珀的起源与归宿。

——跟程向南商量是不必指望的,他正歪头愣在原地思考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已经发挥到不听劝这一阶段的醉意让他半模糊半故意地忽视了陶玉的轻声提醒,在左右两个路口迟疑了将近半分钟。

最后总算作出决定,还是终于放弃思考,肯低头。

程向南抬手用力搓了把脸,侧过头,问陶玉,说:“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其实知道往哪儿走?”

陶玉听完这话,只想叹气。

程向南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这个坏孩子就想看他出丑。

可问题是,陶玉清清白白,叫程向南这样低头垂眸睨着看,他就只想摇头,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没有坏心思的陶玉连摇头的力气都吝啬。

总算哄得程向南不再纠结这点——其实也没有哄,最多沉默地盯着他,说了一句:“你,是有……病,吗?”

程向南一下子就被他问住了,好像这真的是个值得用心思考的问题一般。

他一直盯着他看,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在醉意里透出点异样的乖巧来,说:“这倒没有。”

这倒没有。

陶玉险些没憋住,哧哧笑起来。

他笑,程向南也笑。

方寸的光阴一下子便也在这一声声笑里,被无限地拉伸,继而辗转抻开。

不知道是不是程向南这会儿自己高兴了,就开始变得突然特别在意陶玉的心情,回到家,陶玉看时候不早,催促程向南去洗澡,可程向南非不肯去,还要拉着陶玉,拉的还是那只他攥了一整晚的腕子,也不说话,就这么看他。

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无声地说着话。

陶玉却能明白。

这意思是还要问他今天开不开心,礼物满不满意。

——其实答案很明了。

心情当然是开心的,礼物当然是满意的。

可这些开心和礼物背后的心意都太贵重了。

陶玉下意识想点点头,他当然为之感到高兴,这是意外之喜,何须他来满意?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感觉到自己一整晚的心都很定——不是平静,而是漂浮在水里摇摇欲坠的定。

他想笑,却笑不出太真的心。

分明没有任何的伤心,也不是值得难过的事情,可他见程向南撑床坐着,望向自己的视线里满是真心实意的笑意,眼珠子因为喝了酒显得更加的黑,陶玉就这么在程向南的目光里安安静静、模模糊糊地站了一会儿。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垂下眼,去看手腕上的宝珀。

……其实陶玉的这个举动,没有任何的含义,无论是遵守接近并且收留程向南的初心,又或是此刻衍生出了更多的私心,陶玉潜意识都不想归还这份太过贵重、且在某种程度算得上他蓄谋已久的礼物。

然而程向南好像对这个动作有了错误的理解。

就见他面色一变,敏捷地攥紧了陶玉的手腕,像是某种盯上的猎物将要逃走的凶兽,漆黑的眼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压倒谁。

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被拉住的人又太轻,陶玉一不留神,被他一把拽到了床上,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句。

程向南就这么按着他——其实这一会儿就没有再用那么大的劲儿,只是程向南看过来的视线太深太重,沉得让陶玉站不起来了。

陶玉几乎是瞬间放弃了所有的反抗。

包括挣扎与思考。

而程向南会错认陶玉一举一动里给出的拒绝信号,却不会错解他温吞默认背后的心软与纵容,顺着杆子往上爬几乎快成了他汲取爱意的本能反应,分明刚刚聚会散场时得到过陶玉确切的回应。

但他好像对切实的爱意很是陌生,得到一遍,还觉模糊,看着陶玉还要开口,说:“开心就好,喜欢就好……其实陶玉,我是真的,”他把话一股脑儿地说着,话是太傻,也太肉麻,这就是他喝醉了的另一种表达形式,“我真希望你今天也要开心,明天也要开心,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每一天每一年都是,有时候我觉得我看你高兴,我也才能高高兴兴地把日子给过下去……”

说的都是些车轱辘的话,没有用的,全是屁话。

陶玉的耳朵却热起来。

他的眼睛有点烫,好像被夏热烧着了,但程向南讲得太认真,浑然不觉明天酒醒了他要坐起来沉思前事,继而倍感丢脸,觉得自己昨晚在同事面前表现不错,在小结巴眼里却实在太丢人。

陶玉也不想喊停。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默认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程向南可以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暂地做一个没头没脑的大人,黏人是可以被包容的,说话没有条理是可以被接受的,分明已经回答过一遍的问题是可以再回答一次而不会受到任何指摘与责怪的。

于是当程向南半眯着眼望着天花板喘气,嘀嘀咕咕的声音越讲越低,终于在短暂的安静过去,陶玉听见他第三次问自己,你今天真的开心吗?是因为我开心吗……你以后还会因为……我,开心吗?

程向南轻得几乎听不太清的气音最终止步于此,陶玉嗡嗡了好半天的耳膜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然而大事不妙。

下一刻,仿佛是不满于陶玉的肯定回答来得太慢,又仿佛是惧怒于到嘴的猎物隐隐又有跑走的趋势。

程向南猛地翻身,滚烫的鼻息顷刻之间靠得太近,撑着床的胳膊却因为酒精卸了力。

他身上软,腰一塌,几乎快把整个人都压在了陶玉身上,俨然晚上是真喝多了,这会儿也是真喝醉了,失去了最基本的控制力,连和呼吸一样自然的辨认能力都暂且退化成深海里的鳗鱼。

陶玉感觉到程向南的脸颊正贴着自己,热乎乎的,沁着酒气。

他似乎是愣了一瞬。

可说愣也不尽然,因为眼前的情况并不属于他不能处理的范畴。

相反……陶玉其实知道,照此刻的现状,那样高而强壮的一个人,沉甸甸的,是实打实的重量,要是让程向南就这么压着自己一晚上,陶玉疑心自己恐怕要见不到明天安稳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要尽快推开他,不能包容醉鬼,作为清醒的正常人他要有自己的主意。

然而陶玉透过程向南凌乱的颈后碎发,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看了半晌。

他犹豫三分钟,搂住了赖在怀里的程向南,右手轻抚他的后脑,轻声细语的,又在哄人,试探地提醒一句,说:“你,得起来……沉……”

程向南却像被酒热烧坏了大脑。

隔了得有足足四十三秒,胸口才传来一阵嗡鸣似的低喃,程向南无知无觉,把陶玉搂得更紧,像在拥抱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像是一别经年重返故土的勇士誓要捍卫他从前曾经丢失、而今后终将属于自己的土地。

四十度的天,哪怕屋内开了空调,挨得这样近,也要大汗淋漓。

程向南低声呢喃,说不行。

又说再等等……可不可以。

过了会儿。

他似乎不满,又把陶玉抱得好紧,手背蹭过他的手腕,小声抱怨地说:“你都收下了,怎么还不开心呢?我又不知道要给什么你才能开心……你也不讲,我哪里知道怎么才能留下你。”

陶玉的神情霎时间变得微妙而茫然,他滚了滚喉咙,感觉到一阵难言的苦涩,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放弃了开口解释两人之所以能开始相识的原因,他想用未来可能会无数次降临在夜里的自我批判,来换取此刻程向南陈年的平静。

因为陶玉忽然发现程向南的身体也很软。

不像他的拳头那样硬。

抱住人就不撒手,并不意味着程向南有着多少常人难以理解的占有欲。

——相反,他其实觉得自己可以拥有的实在很少,仅凭他自己就配拥有的更加少之又少,所以一个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的小结巴是否开心,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今夜他总是要问陶玉,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给出了珍贵的礼物,就会感到开心,就好像他开心了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哪里也不会离去。

陶玉毫无准备,被这样的程向南一揽一撞,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其实程向南无时无刻都在对某种独一无二的亲密求而不得,他需要反反复复的确认爱意,得到肯定。

他送出的宝珀并非是他随意给出的礼物,而是一份信物。

陶玉收下了,就意味着他接受了他需要程向南的事实。

而被需要,从来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一种需求。

于程向南而言,这是一种支持他生活下去的本能需求——就像他不是因为强大,才渴望值得他依赖,而是因为脆弱,才需要被他依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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