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程向南没上套,赵哥找了另外的倒霉蛋分担了本该是他自己的差事,因此今天早上的工作忙完了,该对接的东西都对接掉,中午的时间就空了出来。
程向南没有爽约,按照电话里跟程少弗的约定,回了家。
几年的时间,程俨似乎一点都没变。
程向南穿过玄关,走进客厅的时候,他依然遵从过往的习惯,坐在餐桌边,用他用了大半辈子的陶瓷杯,喝着喝习惯了的小种红茶,微低下头拧眉盯着报纸看。
“回来了。”
程向南经过他身边,低头瞥了一眼,头版挂着一张烈日下的交警照片。
听程俨这么说,他只顿了一下,便往后移开了视线,很自然地接话:“今天不算忙,就回来吃饭。”
“你妈妈去美容院了,很快就回来。”程俨说,“一会儿你吃完了别忙着走,她很想你。不过下午她有个会,脱不开身,就中午这点时间能看看你。”
程向南对老妈这种海绵里挤时间的作风习以为常。
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倒是这时才从学校回来的程少弗听见程俨的这一句,往沙发上放下书包和笔记本,看向程向南,笑笑解释道:“阿惟要做脸,正巧妈也有段时间没保养了,她们就约着一早去美容院,这样时间正好,能一起回来吃午饭。”
程少弗好像对程向南一直特别小心,程俨随便交代的一句行程,他都要针对其中含义解释半天。
……好像生怕谁误会他们才是知悉彼此日常的一家人似的。
程向南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而后才觉得不止程少弗有病,自己也不大对劲。
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对程少弗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的微笑就算做问好。程少弗也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低头收拾着课本,没有再说话。
偌大的客厅一下子只剩下程俨翻阅报纸的动静。
好在下一刻,保姆的招呼打破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安静。
“好吃饭了,程总。”她是家里用了十几年的老阿姨了,可以说,俩小程都是她亲手带大的。
她有礼有节地先对雇主程俨说完,便转头看向程少弗,话语中多了点亲切,笑着说:“今天听了你的,做了你哥哥爱吃的……”
她话还没说完,程少弗就打断了:“你的手艺好,做什么我们都爱吃。”
程向南让他这一通欲盖弥彰逗得恨不得笑出声……当然他也没给谁留面子,真的笑起来。反正他觉得自己真的对这些没所谓了,这世上总有十八岁的人会斤斤计较自己是不是别人世界里的最重要,但他早已经不是十八岁了,也没打算在三十岁零四个月勉强也算得上“风韵犹存”的年纪让人活活气死。
“行了,有什么吃什么。”
谢天谢地,程俨终于看完了当天报纸,用一句话便将客厅内骤然沉闷下来的沉重气氛四两拨千斤地掸开了:“咱们家不兴挑食,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早点讲就成。谁都长了嘴,也不用太想着别人。”
喜提“长了嘴”这项技能的程向南听罢便扯下嘴角,是个领情又婉拒的意思。
接着就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在餐桌边就座。
程少弗看上去有点失望,闻言看看程向南,又看看程俨,干巴巴地“哦”一句,也落了座,瞧着垂头丧气的,半点没了在外头春风得意的“小程总”做派。
程向南一开始还没品味出个中奥妙。
——他只觉得程少弗这副样子有点好笑,又没谁欺负他,不过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至于这个样?
直到阿惟……就是铁了心一毕业就嫁给程少弗的缺心眼那姑娘,笑眯眯地跟着老妈进来,瞅见程少弗闷闷不乐的那样,霎时就垂下嘴角,看眼程向南,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程向南才在心里感慨,厉害,这是真的厉害。
不知道程少弗这小白莲花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药。
“哥。”
阿惟坐到程少弗身边,轻轻把手搭在他腿上揉了揉,对程向南说:“这几天辛苦吧,采买是最累的事了,跟供应商打交道太麻烦,价格低了怕坏货,货太好了预算又不够。听说你这次把价格谈下来了半个点,真厉害。”
程向南厚着脸皮,点点头:“那是当然。”
程少弗像是抓住契机,赶紧插话,忙着将功赎罪:“我也听说了,哥,你真厉害……”
他还没说完,程向南便像从中咂摸出些许乐趣。
程少弗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扯出来,他就态度骤变,谦虚地说:“其实没有,国际钢价全在下跌,成本在降,半个点也不算难谈,主要还是集团的信誉好,采购的总量高。”
“……啊。”程少弗干巴巴地说。
程向南正要微笑,忽然,一些微妙的熟悉感从心底里蔓延而来……他看着程少弗,似乎从这种模式里想到了某个人。
程向南心里一沉,碗筷接触的声音似乎都停了一瞬。
很快,他就对这种逗人的行为失去兴趣,专心吃起了饭。
“一会儿吃了饭,你还去公司?”老妈放下筷子,问的是程向南。
“嗯。”程向南诚实地说,“就去打个卡,然后就出来。月初基本上没我什么事。”
“那你一会儿送我一下。”老妈对他利用职务之便熟练逃班的行为没做评价,只说,“这两天老刘家里都有事。”老刘是她的司机,负责她的日常出行。
程向南没有反对,老妈又说:“本来是阿惟要送我的,但亲儿子在这里,就不麻烦她了。”
这不还有一个亲儿子么。
程向南站起身,瞥眼程少弗,却被老妈一眼看出言下之意。
“还有一个亲儿子下午还有课。”老妈一点都不委婉地揭穿了程向南,“你看他做什么?他下了课还要跟阿惟去约会,你一个人,又不上班,也没朋友要谈,送我一下不太方便?”
“不是,”程向南说,“您请。”
有阿惟珠玉在前,老妈忍不住遗憾子不肖母,拿余光扫他一眼,拎起包说:“说起来,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儿,姓孔,做光伏的,我看着人挺不错,年纪轻轻就很上进,长得也——”
程向南听得头大,后悔刚刚偷摸挤兑程少弗,没给自己积德。
“对了。”程向南连忙关心起了缺位的司机,“刘叔家里怎么了?要紧吗?”
“要紧。”老妈说。
“哎……”程向南装模作样地深表遗憾,“也可怜的……”
老妈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他女儿今年高考,早上才刚考完语文,就算考砸了可怜也麻烦你再晚几天。”
程向南闻言,愣了一下。
老妈已然打开大门迈步出去。訇然洒下的阳光明媚,燥热的暑气涌了进来。
是六月天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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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陶玉进了高三,这一整年陶路行都处于一种看似正常实则癫狂的状态里——这点从他在毕业季里还频繁往返于学校与苏南当中可见一斑。
他甚至丧心病狂,在陈驰那摄影工作室的开业剪彩仪式结束以后,还想着顺路赶回苏南一趟,把之前忘了给陶玉整理的题型再梳理一遍。
“幸好那天我拦着你没去。”陈驰低头打字,在神圣的高考考场外边,专注地给他对象宋北生发了句“么么爱你”,才收起手机笑笑说了句,“要不本来不紧张的,也被你给弄紧张了。”
“也不是……你不懂。”陶路行站在路边,简直快站成了雕塑,一动也没见他动。
“我不懂?”陈驰啧了声,“高考么,搞得谁没考过似的。”
“不一样。”陶路行说。
“不是,有什么不一样啊。”陈驰受不了,抬头瞪他一眼,正要跟他好好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很快震动一下,收到宋北生的一句“么么哒,我也爱你”,陈驰顿时就没空理他。
光在脑子里想象宋北生站在抬起的车前盖前顶着烈日,在膝盖上擦几下手掌,抹去机油,认真打出这几个跟他本人气质不太匹配的字,陈驰心情就好得不行,一下子都没来得及跟神经过敏的陶路行较劲。
“他认真考,考完了就算。”陈驰说,“你要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至于么?”
他就纳闷了。
“是,高考是重要,但你扪心自问,也就那点重要吧?我都没毕业呢,现在不也还行?有吃有喝的,你就非得人考个清……”陈驰把手机揣进兜里,话都出口了,才回神觉着这会儿拿自己这辍学人士当成功案例确实有点不吉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偏头看着陶路行:“我看了咱小陶弟弟这几次模拟考的成绩,考个本科还是轻轻松松的。说句实在话,什么大学不能读啊,你要求也别太高——再说你自己也没考清北啊,有必要重视成这样么?你紧张死了也不能替他考。听我的,放轻松,下午咱俩找个地方……”
“没,我不是担心他没考好。”陶路行打断他的话。
陈驰愣了一下:“啊?”
“……所以我说了你不懂。”陶路行咬了下嘴唇,有点不太好意思,但看眼陈驰,也没解释的意思,含含糊糊要把话揭过去,“算了,驰哥,还是得谢你,肯专程来陪我这趟。”
“嗨。”陈驰乐了,“怎么突然说这个?自家弟弟,这么生分。”
陶路行笑了笑。
“这么着吧,等考完了的,我请客,咱一起去北川玩两天!”陈驰的视线沿着乌央乌央的陪考人群往前看,越看越觉得最难父母心,养个小孩儿到高考这步是真不容易。
怪不得当时他一声不吭就退学,他老爸能气成那样!
陈驰正盘算着整个旅游行程,反正工作室的发展不错,这段时间多少也挣了些钱。
到时候带上宋北生,再带上宝儿达达他们一起去……家是不一定回得去,老爸现在里子是接受了,面儿上还多少有点不待见宋北生这个男儿媳,但老妈心软,指定想见——再说以前那些朋友,以后总会联系上,就他和宋北生这板上钉了不知道多少钉的关系,早晚也得正式见上一面。
陈驰正这么心里想着,就见陶路行仿佛被踩着痛脚的猫一般炸起了毛。
“北川不行!”陶路行坚决地说。
陈驰纳闷地一挑眉。
可还没等他问为什么,陶路行已然再三否决:“不行,绝对不行,陶玉不会去北川的。”
陈驰似有所感:“你是不是……”
“不是。”陶路行稳重地摇头否认了。
接着他转过身去,坐进车里,挂上档位,等到陈驰坐进副驾驶便踩下油门,车子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眼见着差点撞上路边绿化,陶路行才猛踩刹车,堪堪在即将给路政创收的前一瞬将车急停。
陈驰简直震惊地扭头盯着他看。
陶路行这才保持沉默,与陈驰对视两秒,悻悻让出了驾驶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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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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