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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着貔貅的屋檐下,一扇半支起的窗被风吹刮着,窗里边传出侍女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六姑娘,醒醒。”
可这话音似落进了泥潭里,激不起半圈涟漪来。
无人回应。
“小祖宗,莫再睡了。”
窗里的侍女喊了好几声,嗓子都要哑了,那隆起的薄衾才微微动了动。
薄衾里钻出了个脂玉一样白的小孩儿,小孩儿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
见状,身穿红色布衣的侍女拧干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弯腰为她穿了鞋,一边道:“屋外风大,看似要下雨了,檀夫人却让姑娘将玉骨扇送去,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那小孩儿一双眼澄澈干净,眼睫似扇子一般轻轻颤了颤。
侍女为她穿好鞋,这才将锦盒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捧了出来,轻着声说:“这便是檀夫人要的玉骨扇,此物不禁摔,姑娘送去途中得小心些拿着。”
屋外雷声轰隆,天色骤暗,日轮渐没入乌云之后,只剩下一道蜿蜒的金边若隐若着。
狂风自山那边呼啸着席卷而来,卷来了一两滴冰凉的雨水。
鲜钰抬手揉了揉眼,穿的是一身枣红色的布衣,布衣袖口沾了些污渍,脏得有点儿浊。
她仰头看向面前的侍女,模样乖巧可人,红缎将她平分在脑后的两股黑发扎成了圈儿。
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灵动漂亮,眼眸比那身枣红布衣干净多了。
“千万小心,切莫摔坏了。”侍女又说。
鲜钰双手去接,宽大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一截藕白细瘦的手臂。
侍女想了想,未将东西交到她手中,而是径自把手往回稍稍一收。
她叹息道:“过几日慰风岛便要开了,可别出什么岔子,六姑娘你若能和那几位一块儿上岛,定能学到些仙家之术,日后也不会再被旁人这般欺负了。”
鲜钰没说话,乖巧地眨了眨眼,她的手还半悬在空中,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
“檀夫人明知变了天,还偏偏叫你将折扇送到半山上,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侍女叹了一声,左思右想之下又道。
“绒儿姐,给我罢。若是送晚了,檀夫人又该急了。”鲜钰这才轻启粉唇,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虫儿振翅一般,还甜软得似一碗温糖水。
侍女这才把手里的玉骨扇交给了她,转头朝窗外湿滑的山路看了出去。
只见两山之间的悬桥摇摇欲坠般,粗重的锁链竟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撞在一块叮咚作响,可见山风之大。
接了玉骨扇后,鲜钰把折扇按进了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低着头闯进了风里。
她那身子瘦弱,险些被风刮得站不稳,堪堪走上了崎岖的石阶路,站到了悬桥桥头。
悬桥摇摆着,底下的木板间隙很宽,人从上边走过,一个不经意便会坠落深崖。
那幼小的身影停留在桥头,望着数十尺长的桥,在风中瑟瑟发抖着。
若是旁人看见,定以为这女童怕到站都站不稳了,实则她只是冷得直打颤。
檀夫人什么心思,绒儿姐或许不知,可她却清楚得很。
怀里那柄玉骨扇寒凉透骨,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夏时带在身侧能消暑,还能提神和镇痛,甚至能加快伤口愈合,可惜这扇子易碎,常年只能待在锦盒里。
除了易碎外,这扇子更宝贵之处,在于它乃是东洲新帝厉载誉赠予停火宫的。
风停火向来奢侈无度,即便是新帝所赐的宝物也不加爱惜,随意放在阁中,供夫人们使用。
放是随意放了,可万万不能弄坏,若新帝问及,此事不好解释。
鲜钰又望了一眼摇晃不已的悬桥,嗤笑了一声。
看来檀夫人是故意让她取玉骨扇的,还偏偏挑了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候让她上山。
她记得前世檀夫人是怎么使法子让她摔碎这柄折扇的,损了折扇伤了她,还到风停火面前去告状,哭哭啼啼的,想方设法让她上不了慰风岛。
前世机关算计才坐稳了停火宫主之位,未曾想,被残忍折磨至死后,她竟回来了。
面前那桥上的锁链松松垮垮的,桥上铺设的木板断痕可怖,许是铁索用寒铁打造的缘故,这桥身透着一股寒意。
鲜钰一双漆黑的眼眸透亮清澈,唇角微微一勾,那双眼顿时郁沉沉的,像是藏了压城的黑云,全然没有孩童该有的纯真,漂亮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清的狡黠。
她把那柄玉骨扇往一旁的山石上一搁,像是搁什么无甚重要的东西一样,放下后便靠在边上揉了揉手。
这法器于修士来说轻如鸿毛,可对于她这般刚开灵海的幼童而言,却重得像是抱了几斤石头一样。
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即使是日后灵海充盈,术法傍身,仍然是多使点力气就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多走几步路就会累得很。
前世她着实痛恨自己这体弱的模样,如今却正好。
粗略一算,挑事的人该来了。
上辈子送扇子时,她不敢耽搁,怕极了会被檀夫人责备,所以歇也未歇就往山上去,这一去就摔了扇子,自己还险些摔个尸骨无存。
啧,想让她再这么紧赶慢赶的把这破扇子送上山,做梦。
“六姑娘,檀夫人急着要扇子呢,你怎还在这坐着。”桥那边传来侍女着急的声音。
头一抬,鲜钰顿时认出了那位名叫草绿的侍女。
草绿身穿着停火宫的侍女服,就连发饰也是染红的羽毛,整个人像是躺在了火里一样,长得机灵又刻薄,是檀夫人跟前最受宠的侍女了。
当初就是这侍女引她上桥,害得她跌入谷中,幸而卡在了树枝上,不然早一命呜呼。
鲜钰稍稍低下头,把搁在山石上的玉骨扇不着痕迹地拿了起来,要是让草绿看见她这么对待檀夫人的扇子,定然少不了一顿说教。
她往桥头靠近了几步,畏畏缩缩的,前也不敢前,退也不敢退,双眼湿漉漉的,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悬桥还晃个不停,那嘎吱声夹杂在了呼啸的风声里。
“钰儿有些怕。”鲜钰支支吾吾说着,小脸煞白。
“哎呀,过个桥有何好怕的,要是晚了,檀夫人可就不高兴了。”草绿在那边跺了一下脚,急得攥起了袖口,又催促道:“六姑娘,你可快点儿!”
鲜钰心下笑了,檀夫人要是不高兴,她可就高兴坏了。
可她还是一副踟蹰不前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拿着那柄冰冷的玉骨扇,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小步。
她才把前脚迈上去,那桥顿时晃得更厉害了,像是有人在桥上蹦一样。
果真和她想的一样,这桥被施了术,只是她如今修为浅薄,尚看不出来。
草绿招了招手,见她上了桥,这才挤出笑来,“六姑娘,檀夫人在山亭上等着,奴婢可就先上去了。”
这显然不是下人对主子的态度,不过想来也是,她是停火宫里最不受宠的六姑娘,宫里是个人都能踩她两脚,下人要是还敬她,那可就怪了。
她握着铁索,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上下唇颤了一下,柔声喊:“草绿姐,等等钰儿。”
然而草绿走得飞快,回头时似笑非笑的,像是在幸灾乐祸。
“真不等?”那瘦小的女童在桥上轻声说,漂亮的小脸苍白脆弱。
草绿未察觉有什么不妥,还步履轻快地往山上走着,忽觉一阵冷风朝她后脑袭来,隐隐似有一丝杀意。
她猛地回头,只见刚才还在桥上战战兢兢的六姑娘竟已至她身后,双脚还离地而起。
刚转过身,脖颈忽地一紧,那六姑娘竟将两指掐在了她喉咙处,看似细瘦无力的手指紧拧着她的脖子。
鲜钰身量不高,及地后直将草绿往下拽,草绿不得不弯下了腰。
“你、你——”草绿只觉得荒唐,那胆小如鼠的六姑娘竟过了桥,还、还……
来不及多想,她喉咙被掐得生疼,呼吸越来越急,竟挣不开鲜钰那细瘦的两指。
鲜钰踮着脚,手也竭力往上伸着,她软声说:“我都说了害怕,你怎还不到桥那头接我?”
草绿根本说不出话,她两眼翻白,浑身近乎脱力,不止是脖子被扼着,就连灵海里的灵气也似是被攫取了一般。
灵海一空,她什么术法也使不出来,生生被按在了砧板上待宰。
“啊——”草绿正欲叫唤,没想到喉咙被掐得更紧。
“虽说我已过了桥,可你还是到桥上等着我罢,毕竟一会儿我还得从桥上回去。”鲜钰轻柔地说着,声音还带着女童的娇软和含糊。
那扼在草绿脖子上的两指已然移开,草绿竭力呼吸着,还未松下一口气,忽觉浑身一轻,竟被一股强劲的气劲撞到了悬桥上。
被施了术的悬桥开始剧烈晃荡着,那嵌入山石的锁链忽然噼啪一响,忽然断裂开来。
桥断了。
鲜钰执着玉骨扇往山上走,她抬起手,朝细嫩的掌心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要吹散那根本不存在的细屑一样。
她心道,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过这身子骨确实太弱了,鲜钰细细吸着气,瘦弱的胸膛起伏不止,胸口像着了火一样,烧得难受。
气海刚开,拍出那样的气劲已是逆天而为,若不是临时夺了那侍女的灵气,如今她定然连一步也迈不开了。
山亭里坐着的檀夫人尚不知悬桥边上发生了什么,还悠哉悠哉地喝着热茶。
“应付个小姑娘有甚么难的,草绿怎去了这般久。”檀夫人挑眉道。
一旁的侍女未答,低着头给她捏腿。
檀夫人自顾自又说:“说来东洲的长公主这一回也要登岛,听闻长公主面若皎月,貌比芙蓉,可惜年过花信还未开灵海,实在可惜。”
鲜钰脚步一顿,瘦小的身子恰好藏在嶙峋的山石后。
她在听檀夫人提及长公主时,尚且讶异了一瞬,可在听完全后,却在心中暗暗道,无甚可惜,分明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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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甜文!
主角不善良,年龄差也有点大,但是这本带了一点轻修仙的元素,所以年龄不是问题
鲜钰的鲜,这里念第三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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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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