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钱财，□□——这一直是观海一阁的规矩，十六出任务以来也一直是如此行事。以往的那些买凶客户有的为了泄心中愤恨，也不是没有指定过杀人手法，诸如要求把对方五马分尸，凌迟刀剐，脑浆打爆之类的。这些于十六而言，不过是直接啃桃子，又或者将一个桃子切成几瓣的区别，虽然麻烦了点，但也就是顺便多一手的事，算不得什么。

可是，“要求三个月后杀死对方”是什么鬼？

难道是你专门给对方做的棺材还没做好吗？

十六这么想，也就真的这么问了。

“不是不是，”猪头人客户连忙摆手，“是因为三个月后就是武林大会，到时候他得参加，所以暂时还杀不得。”

十六悟了，看来这个人还有些作用，至于具体什么作用，她没心思深究，只是了解似地点点头。

“行吧，那你要杀他时再来通知我一声。”

她吩咐猪头人客户一声，转身就要继续回树上睡觉去了。

“哎，使不得使不得。”

猪头人客户连忙叫住她，又用胳膊捣了捣旁边的钱管事，示意他来解释。

钱管事自愈能力极强，不过刚才一点儿说话功夫，已经又变成之前那一副稳如老狗的模样。

他揣着手放在身前，老神在在地跟十六解释。

“根据契约规定，十六你需要在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上当场杀死沐雪海，也就是说，沐雪海得死在武林大会那一天，不能早一天，也不能晚一刻。”

这段绕轱辘的话终于引起十六情绪波动，她侧目微微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管事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十六。

“意思就是，如果沐雪海死在武林大会前，或者活过了武林大会那一日，你都算违背契约，任务失败。”

十六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愠色，她扭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钱管事。

“你是说，我还得保证沐雪海那个家伙能好好的活过三个月，直到武林大会那一天？”

她自动忽略了沐雪海活过武林大会这一可能，因为有她在，这件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钱管事微眯着眼，竖起一根大拇指夸奖，“您说的真对！”

十六微愠的脸上忽然升起异色，只见她白俊的脸蛋爆红，突然抬起手臂，以掌作刃，从上方凌空劈了下来。

“你耍我！”

猪头人客户见状大惊失色，钱管事却是动作极快地从袖中抽出一纸契约举臂迎了上去。

“我没有，这可是你自己签的，白纸黑字约定好的，由不得你反悔。”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纸张，被他举起时却陡然往四周延伸，变成了一枚金色盾牌，牢牢护住了底下的钱管事和猪头人客户。

十六手刃化作红剑，一把劈在盾牌之上，激起两道强大气流。感到手上遇阻，十六不由眉头紧蹙，加大力道，僵持不下的两道气流终于有了些丝变化，红剑光芒大炽，压得盾牌往下收缩，但就一瞬，看似落了下风的盾牌忽然金光大亮，一把将红剑弹了出去。

落败的红剑顿时失了效力，变回十六右臂，十六往后飞了一截，最后一脚踩住旁边太湖石，才翻身停了下来。

刚才那么厉害的人，竟然被这样一张轻松的纸打败了，猪头人客户大惊，好奇地往由盾牌变回的纸张上望去，发现那纸正是刚才的契约，转瞬即逝的金光之下，一闪而过的分明是“十六”二字。

“是不是奇怪这样一张纸竟能打败她？”

钱管事看似心情很好的跟猪头人客户解释，“其实打败她的并不是这一张纸，而是她自己。”

“她自己？”

“对，”钱管事指着刚才消失的“十六”二个字的位置道，“她之前已经签了这个契约，就代表同意契约内容，会依契行事。但刚刚她又对契约内容产生不满，想要毁约，所以契约自然会保护相关之人。刚才化作金盾跟她抵抗的，正是之前签下契约的她自己，她动用的武力越多，遭到的反噬也越强。”

“这就是噬灵索的威力。”

钱管事心情极好地解释完，又抬眼瞅了眼远处的十六。

“所以，你别看她现在模样如何，指不定体内气息如何乱窜呢？”

是吗？猪头人客户连忙抬头去看，却只见十六还是刚才那副模样，面白脸冷，双眸似冰。若真要细揪出一点跟之前的差别，大概也就是她的发尾有几许落到身前，显得有些凌乱，此外，望向他们的视线中，除了厌恶，还多了一丝......憎恨？

“你阴我，”十六看着钱管事冷冷开口，“故意找一个活不过三个月的人来，让我完成不了契约，跌下第一的位子。”

钱管事听到十六的控诉也不心虚，只朝她挥了挥手中的契约。

“是不是阴你，十六你应该心里清楚，要是这份契约真的不可能完成的话，它还能存在吗？”

十六望着钱管事手里的契约，微微眯起了眼。

她知道他的话是真的，为了防止外面人来捣乱，故意捏造一些不存在的人或者虚假信息来制作仙人跳，陷害观海一阁。观海一阁中有一个浩瀚似海的情报网，里面几乎搜罗世间所有人的信息，所有客户登门要求买凶的一刹那，阁中都能精准识别出他要买凶之人是否真实存在，年纪多大，实力多强等诸多个人信息，并据此估量杀人难度从而报价。

猪头人客户登门能跟观海一阁签下契约，便说明沐雪海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也具有活过三个月，被她成功在武林大会上杀死的可能。

只是根据钱管事开的条件来说，完成这项任务一定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不容易又怎样？

反正她十六从来不怕艰难任务，任务越难，才越有挑战性。

不就是杀人么，再难能难到哪里去。

想通了的十六心态也放平了，深呼吸一口气，扭头朝钱管事点了下头，“行吧，这任务我接了。”

历经险阻终于听到十六同意的猪头人客户简直喜极而泣，“真的？”

猪头配上两行热泪，着实不太美观。

十六有些嫌弃地望他一眼，又看向钱管事，“任务我是接了，但具体怎么做得你们来安排。”

观海一阁中的杀手只管杀人，至于被杀之人会在哪出现，身边有多少人，具体该如何动手，却是观海一阁的其他人负责的。

“当然，”钱管事闻言淡淡一笑，“这一切我都会为你打点好的。”

他望着十六，满脸喜气，犹如看到了一座闪着金银珠宝的宝山。

嘿嘿，足足三个月呢，不管是消息还是药材，只要你要，就得收钱，到时候我还不得让你把吃进去的十万两黄金全都吐出来。

哼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钱管事一摸胡须，奸诈的嘴角上翘，写满了贪婪。

*

井儿巷，胡同口，纸钱乱飞，哀嚎遍天，从巷头到巷尾，跪满了卖身葬亲的可怜之人。

其间有一处与其他地方稍稍有些不同，一个女子正闭目盘腿坐在墙角处，不似周围披麻戴孝之人痛苦流涕，她只穿了一身白色素衣，脑后扎着一个利落马尾，头上甚至连朵小白花都没戴，要不是她面前放着一具被藤席随意乱裹起来的尸首，摆了张卖身葬父的破纸牌，估计会被人认为跑错了地方。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十六。

她当时说将所有事都交由钱管事安排，没想到他还真的安排了，安排她进虚剑山庄给沐雪海当丫鬟，还是以“卖身葬父”这样一种方式。

十六一身傲骨，自然不愿，但钱管事跟她说了，虚剑山庄守卫森严，要潜入沐雪海身边并不容易，好在他的一个贴身丫鬟最近死了，山庄最近正打算替他重新买个丫鬟，借此化身到他身边最是贴切。

前三个月保护，到武林大会那日一击致命，正好一次性搞定。

钱管事巧舌如簧，说的十六终于心动，其实主要也是十六懒得麻烦。

于是，翌日便有了十六井儿巷卖身葬父的这一幕。

面前的尸首，牌子，自然都是钱管事准备的，但是要让十六换上孝衣戴上孝花，却是绝不可能的。钱管事无奈，只好妥协让她换了套颜色白净的素衣。

不哭不闹，还不开口揽客，十六的“生意”自然没有周围人好。

眼见着周围卖身的人一个一个被人买走，十六这里依旧无人问津。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的目标是虚剑山庄的人，钱管事之前跟她说了，他已经买通了虚剑山庄的管事，到时候会挑她进去，她只需要坐在原地安心等待一小会儿就好。

这“一小会儿”却是半天时间，从早晨出来，到日中太阳高照，钱管事口中的虚剑山庄管事也没露面。

旁边一个位子上的人因为饥饿出去用午膳挪走了，又来了一个新的“邻居”。

“你只要好好在这儿跪着，就会有人来买了，你前三个姐姐就是这么被人买走的。你三姐‘去世’前留了‘遗言’，让她的主子来这儿找她的妹妹，给她丧葬银子，你头上拴着的头绳就是标志，到时候人来了看见了，就会认出你。”

“见了人你就说自己妹妹生病了，没钱治病，求他买了你，他心善自然会答应，到时候你就跟他走，再趁着外出买药的机会，将他贴补给你三姐的丧葬银子以及你的卖身钱全都交给我，明白了吗？”

这般“有计划”的谋算，终于引起十六注意，她睁眼，看见旁边跪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头上用嫩黄色头绳绑着两个啾啾，一个麻子脸的矮瘦男人正蹲在一旁仔细叮嘱她。

“这样做，我的三姐真的会没事吗？”

已经“去世”的三姐如何能没事？

但对于丫头的话，矮瘦男人只是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放心吧四儿，你三姐没事，等过个两年，你也会没事出来的！”

“死而复生”的三姐，加上这句对“四儿”的忠告，几乎让这场骗局暴露无疑。

十六心中一哂，心想哪个傻子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受骗，目光一扫四儿头上的两抹嫩黄，十六微微摇头，再次闭上了眼。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很快，这个傻子真的来了。

“你就是胡三儿的妹妹？”

“公子认得我三姐？没错，我就是胡三儿的妹妹，四儿。”

“原来你就是四儿，没错，我是你三姐的主子，你三姐这几年一直在府里伺候我，上个月不知染了何病，突然没了。我跟她主仆一场，不忍心看她就这么没了，所以特意来找她的家人，让人把尸首领回去，好好安葬，这是丧葬银子，你好生拿着。”

交接银子声与女子嘤嘤哭泣声几乎同时响起。

“你莫哭，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能帮忙的，自然会帮你。”

十六一直闭眼静心听着，如今听见这傻子主动入套，不由觉得好笑。

“还真有一事想要相求公子，”四儿嘤嘤哭道，“我底下妹妹生了病，要钱治病，但公子估计也知我家条件，哪儿有钱治病，所以今日我出来便是打算卖了自己，赚点银子给我妹妹治病的，求公子好心，收下四儿吧！”

“你还有妹妹！”

一声惊讶的少年声，被傻子紧接着呵斥，“元月，不得无礼。”

四儿闻言，大概是知道这事还得加上一把火，又“砰砰”磕起头来。

“求公子成全，求公子成全！”

“哎，你别这样啊，这事也不是不行......”

听动静应该是去扶人在拉扯。

“公子，不行的，”少年跺脚，“贾管事已经说了，这次招丫鬟得由他来，您这几年已经陆陆续续招了四五个了，不是染病就是坠河的，太不吉利了。”

啧啧，花招还挺多，十六心里摇头，觉得这个随从好像还是有点脑子的。

“那也是我命硬，连累了人家。”

傻子驳回元月的话，温声道。

“你放心，你的事我帮了，我会买下你做我的新丫鬟。”

四儿一喜，随即又是“砰砰砰”的磕头声。

“好了，我都说了，不要再磕了，要是磕破了皮怎么办，快起来快起来！”

在一阵你推我搡的拉扯声中，突然传来一道异声，十六耳朵一动，还未睁眼，就已伸手一把扶住了人。

十六非常肯定自己只是出手“扶人”，然而一道清晰的骨裂之声和一道压抑的吸气声几乎同时在她耳边响起。

她扭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无力垂了下来。

十六嗔目结舌。

怎么这年头，连傻子都会碰瓷了吗？

沐雪海：没错，会碰瓷的傻子就是我！

更三休一，明日不更，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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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